第三章 疑惑

烈日炎炎,曬得我渾身上下**的皮膚一陣火辣辣地疼。我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移動幾分,然而,不管我怎麽樣用力,也寸步難移。

這點穴的功夫果然神奇。我心裏不禁暗暗叫絕。

然而,莫名其妙地,我被眼前的這個大和尚點了穴道,心中卻是又氣又惱,大喊:“禿驢,你快把老子放了!”

一般來講,和尚們都很忌諱別人叫他們禿驢。如果有人膽敢對和尚以“禿驢”稱呼,他們往往會暴跳如雷,甚至不擇手段的還擊。

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種觀念根深蒂固。我猜想,他們被削光的腦袋和我的名字一樣,在心裏,同樣都是痛點。

從前的和尚都是一心向佛的,他們慈悲胸懷,他們四大皆空,把世間的一切都看得淡淡的,無論你說什麽,他們都不為所動。但是,這是亂世,兩國交兵,死傷無數,很多人為了活命才削去了頭發躲進寺廟裏當了和尚。而那些原本慈悲為懷的和尚,即使自己缺吃少穿,也要兼濟天下,普度眾生。

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所以很多慈悲為懷的和尚都餓死了。

其實,太平年間的寺廟香火鼎盛,寺廟又多依山建立,和尚們勤勤懇懇,稍大些的寺廟都開辟了千畝良田,自給自足,毫無生存壓力。縱使這亂世裏禿頭的和尚越來越多,也不至於會餓死和尚。並且,無論是金兵還是宋兵,都忌憚佛祖神威,也不會輕易騷擾寺廟。

然而,真正的和尚都把糧食分給了別人,把饑餓和苦難留給了自己。死

總而言之,這個世道的很多和尚並不虔誠。

然而,眼前的這個和尚卻很虔誠。被我罵作“禿驢”,他卻不氣惱,仍然是一臉笑嗬嗬的樣子,說:“我解開你穴道可以,但你不要打人。”

我說:“他嘲笑我,我就要打他。”

和尚沒有說話,那個白麵書生卻說:“你自己名字取得滑稽,還不讓我笑!”

我無言以對,因為他所說的都是事實。

白麵書生看了一眼和尚,說:“大師,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和尚還是沒有說話,我大喊了一聲:“住口!”

白麵書生絲毫沒有住口的意思,他向我擠了個白眼,說:“大師,他說他叫‘雞鴨鵝’!你說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和尚仍然沒有出聲,但原本隻是微笑的嘴卻咧開了一道口子。

我一時著急,說:“我不叫姬壓娥,這亂世,誰敢報自己的真名。”

白麵書生問:“那你叫什麽?”

我說:“我叫,我叫,姬,姬......”

我沒有說出口,隻覺得兩頰發燙,不知是羞得還是曬得。我恨透了自己的名字,每次它帶給我的不是讓對手為之一震的感覺,而是無休止的嘲笑。

白麵書生說:“那你叫什麽?你說啊!”

我實在說不出口,已經被人嘲笑過一次了,無論如何不能被嘲笑第二次。

和尚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說:“人生來本無名無姓,姓名皆是虛空,何必介懷。”

一刹那間,我竟然被和尚感動了,我感覺這個和尚說得話很高深,很有道理,雖然我並沒有完全聽懂。但是,他字裏行間所露出的那種佛法高深的意境,讓我瞬時間有了靈魂升華的感覺。

人生來本無名無姓!老子叫姬旦丙,又不是天生帶來了。怪隻能怪我那不著調的師父,給我湊了這麽一個滑稽可笑的名字。

我坦然地報上了姓名,說;“我叫姬旦丙!”

“哈哈哈哈......”

白麵書生笑得一張臉扭成了一團,笑了一會竟不能自持,一口氣接不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和尚雖沒有那般浮誇,但我仍然清晰地聽到他唇齒間飄出來兩聲“嗬嗬”。

這次,我竟然沒有生氣,反而是滿心坦**地衝著白麵書生,問:“你叫什麽?”。接著,又瞟了一眼那和尚,問:“你叫什麽?”

白麵書生說:“我叫李小謙。”

和尚說:“貧僧法號圓通。”

李小謙又笑了,我以為他還是在笑我,沒想到他開口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說:“我靠,你是快遞啊!哈哈哈......”

圓通也不能理解,問:“什麽是快遞?”

李小謙思索了片刻,說:“怎麽說呢?這個東西在你們這兒稱鏢局,在我們那兒就叫快遞!圓通就是我們那兒一個快遞的名字!”

圓通喃喃地念:“圓通鏢局,圓通鏢局.......”

這次,李小謙笑得更歡了。

至此刻,我已經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很久,一隻手高舉著,攥著石頭,酸痛之感漸漸地從肩肘部散遍全身。我忍無可忍,說:“別笑了,快放了我!”

圓通說:“放你不難,不過,你要答應貧僧,不可以再打人。”

我說:“好,我不打人。”

圓通微微點頭,翹起兩根手指,向我戳來。然而,手臂剛伸出一半,忽然被李小謙一手摁住了,他說:“等等!大師,先讓他發個誓!”

那個時候,我恨不得把手裏的石頭換成長刀,一刀劈死這個白麵書生。但是,八矛師父曾經告訴我,受製於人之時要懂得示弱,隻有這樣才可以保全性命。

八矛師父口傳相授卻沒有以身作則。那天,他帶著我們兄弟四人路過雁**山的時候,一群山賊突然蹦了出來。

突如其來的土匪中,為首的,便是馬維進。

馬維進將大刀抗在肩頭,大聲喊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此處過,留下買路財。”

八矛師父笑了,指著兩旁的山林,問:“這滿山的樹都是你們種的?”

他一句話把山賊們堵得啞口無言。八矛師父笑著說:“要錢可以,但是不要說大話。”

馬維進怒道:“少廢話,把錢拿出來!”

八矛師父說:“這位好漢,我們是一路逃難過來的,吃喝都是靠人施舍,哪裏還有錢啊?”

馬維進的目光落在了我們兄弟四人身上,他說:“沒錢也可以。最近我們山上正缺人手,你把這四個娃娃留下,老子便放了你!”

八矛師父說:“不行,他們還是孩子,不能當山賊!”他猶豫片刻,又說:“不如......你把我留下吧,你看,我身強體壯......”八矛師父擼起袖子秀起了他黝黑幹癟的臂膊。

馬維進惱羞成怒,他沒有見過這樣跟山賊討價還價的。沒等八矛師父把話說完,他一刀落下去,就把八矛師父砍死了。

八矛師父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用很好的反例向我闡釋了示弱的重要性。

由此,我銘記於心。

這個時候,我看著李小謙趾高氣揚的模樣,仿佛圓通和尚是他幫手一般,我說:“我發誓,如果我再打人,就讓我師父活不過四十六歲。”

反正八矛師父四十六歲的時候都已經死了,拿他發個誓也不算不敬。

李小謙不是很滿意,他說:“不孝徒弟!哪有拿自己師父詛咒發誓的?不行!重新發誓!要把毒誓發在你自己身上!”

我怒氣難平,但還是隱忍下來,說:“好!如果我再打人,就讓我活不過四十六歲。”倘若能活到八矛師父那個歲數,我也心滿意足了。

李小謙還不滿意,他剛想開口,圓通和尚的手指已經點在了我脖頸上。一瞬間,我感覺一股力量遊遍全身,頂著我向前一個踉蹌,差點趴在地上。

我站定身子,看著李小謙一臉狡邪的樣子,石頭尚在手中,不如趁此機會砸得他鮮血直流,以解心頭之恨!

我剛將攥著石頭的手提過腰間,突然,眼角餘光略過圓通,隻見他右手兩根手指又翹了起來。

我趕緊變換動作,順勢把石頭仍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會收拾你。”說完,轉身便要走。

剛邁出一步,我便猶豫了。眼前是茫然的滄浪大道,前方不知還有多少危險,不知道下一次強人來襲,還會不會有一個會點穴的和尚突然出現,把我從危難中救出來。想到這裏,已經邁出一步,第二步卻怎麽也邁不出去。

突然,我聽見身後李小謙說:“大師,在下是臨安府柳湖書院的學生,出門在外,危險重重,今日得見大師武功高強,神通廣大,學生鬥膽請求與大師同行,以得大師庇佑。”

圓通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李小謙說:“多謝大師。”

我不明白,圓通那句話的意思到底是答應還是沒有答應。正思考的時候,圓通和李小謙已經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我趕緊開口說:“大師,我也想跟你一起走。”

圓通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大喜過望,說:“多謝大師。”

正要上前跟上,卻聽到圓通又說:“小施主,你戾氣太重,與這位施主同行,恐有不妥。”

我頓時傻了。為什麽同樣的回答卻是一個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