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潮湧動

再次見到劉穎時,許佳就倚在最初的門廳裏。

他呆滯地凝視著窗外彌漫狂舞的風雪,直到自動門的聲音從長廊那側響起時才將自己從“怎麽做到的?”“究竟怎樣才能在風雪中走這麽長時間?”“外麵那麽黑,僅憑一隻強光手電真的能做到?”的疑慮中強拽回來。

“你洗好了?”

他勉強振作精神,假裝信心充沛地側頭瞥向劉穎。

此時,劉穎已換了另一套裝束。她穿著許佳為她準備的上衣和長褲,似乎還穿了內衣,而令許佳驚歎的是,這套原本他認為可能會稍小一些的衣服穿在劉穎身上竟顯得很合適、很貼身,除了接近小腹的位置略有些寬敞外,便再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缺點。

劉穎約一米六左右,也有可能更高一些。她身材姣好,肩膀稍有些寬,背也略有點兒駝,從氣質上講,劉穎此刻的表情並不輕鬆,甚至可說是暗含一種提防及害怕的情緒。但總體上講,這個女人給他的整體觀感是謹慎、上進,而且相當精明。

許佳喜歡聰明的女人,也喜歡漂亮的女人。

沉默地看向劉穎時,他甚至有種拿著槍的自己更像反派的錯覺。

“嗯。”劉穎微笑著應了一句。

她肩膀緊繃著,似乎隻要許佳稍有一點異動,這個女人便會立刻奪路而逃。

“我有很多話想問你,這兒不太方便。”這般說著,許佳將頭朝自己左肩側後方的自動門抬了一下:“咱們換個地方?”

“我想,我應該能回答你想到的任何問題。”劉穎勉強笑道:“隻要是知道的,我都能答。”

“但願如此吧。”

許佳在前麵開路,但他的注意力卻時刻鎖在劉穎身上,不敢有絲毫懈怠。

喀拉——

他挺身走進長廊:“你知道嗎?我在你說你也是科研人員時,還是蠻開心的。”

“我也是,你是我這五年來遇到的第一個人。”劉穎道。

“五年?我也在這兒待了兩年半。每天除了工作就是靠各種東西消磨時間,在這兒的時間長了,真是整個人都想縮在什麽地方、像熊一樣好好冬眠一兩個季度。”許佳現在說的話都發自真心,他最初便已料到獨自在南極科研會很難熬,卻沒料到一直不與人接觸竟會是如此的難捱。

“是啊,我這五年都快瘋掉了。”劉穎抱怨似地短歎道:“一開始還好,總覺得離開了人群得到了清淨。可時間一久,哪怕抱著個玩偶都能說話說小半天。”

“哈……這種回憶我倒沒有過。”

許佳繼續緩步前行:“你說自己兩年前就該離開南極的,對嗎?”

“對。我為BE集團工作,合約上規定的時間是截止至2056年十月。”

“2056年,十月。”許佳將她的話咀嚼一遍,又輕聲念叨:“如果是2056年十月,那他們就該在帶我的時候也將你帶走。確實如此呀……十月。你當真確定時間是十月份嗎?”

“沒錯。”劉穎斬釘截鐵的答出一句,卻又在短暫猶豫後低垂眸子:“不過,也有可能……或許,大概,我記得在剛簽合同的時候他們也說過。不一定是十月一日,也有可能是十月一日之後的某天,總之,誤差絕對不會超過一周。”

一周。

十月一日到十月八日之間?也就是說,自己抵達南極的時候,BE集團正可以將劉穎順路接走,但他們卻沒有這樣做。

“你說自己從五號科研站趕來。可在我的印象裏,BE集團投資興建的南極科考站應該隻有這一座。”

“不不,是三座。”劉穎連忙搶斷許佳的話,她急促道:“準確地說,在南極點附近就有三座!”

“三座?”

許佳是真的被她這句話嚇了個不輕。

他忙問道:“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五號科考站是BE集團在南極興建的第一座科考站,建造它的理由…據說是一項政治任務。由國家出資,目的是調查當時發生在全球範圍內的氣候轉冷現象。”說到這兒,劉穎小心舔了一下嘴唇:“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國家不滿美國獨占南極點科考工作,希望借助BE集團向各大國展示我國科技的進步。”

“倘若如此,為什麽老百姓不知道?”

“你應該也明白的。二十年前南極凝冰期剛剛開始的時候,世界各國還都在討論全球變暖和環境保護問題。美國在碳交易這方麵已經卡著我國的脖子很久了,國內常年宣傳的也都是氣候正在變暖,為了愛護環境我們應怎樣怎樣——總之,當時的領導人是有這種顧慮的。倘若人民知道國家投資在南極興建調查‘氣候變冷’的科考站,很可能會引發社會範圍內的廣泛不滿,所以……”

“那第二所科考站呢?我所在的這個,應該是第三所吧?”

“第二所興建於兩年後,當時也是為了調查全球變冷。那個科考站采用了很多尖端技術,可科研人員操作不當,導致能源泄露還釀成了十五名科考隊員全部喪命的慘劇……正因如此,國民們才不知道那所科考站曾存在過。”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後,劉穎繼續說道:“然後就是十二年前的這所。采用了尖端技術,進行了多次實驗,BE集團宣稱即便在無人狀態下也能正常運行數百年之久——我來南極的時候,七號科考站的工作人員都從南極點撤回了。當時我就猜,這裏現在肯定沒人,我知道這座科考站的大致方位,也覺得自己應該能在極晝時趕幾個小時的路走到這裏……但因為身負任務,再加上我從前就是個宅女。在今天之前,我從來沒敢往這邊走過。這次是實在被逼無奈,才敢帶著一點補給和固定釘往這裏走,所幸我找到了……找到了你。”

這番話聽得許佳稍有些信服。

畢竟,劉穎給出的步驟他照著做也能辦到。

……這樣一想,他便感覺這個姑娘有點兒不那麽像間諜或外星人了。

“你說你的科考站也隻有你一個?真奇怪……我還以為自己是被BE集團安排的第一份單人任務。”他輕輕掐著下巴。此刻,兩人同處在娛樂室內,這裏有光色暗淡而略顯曖昧的橙黃色暖光,也有仿照外界酒吧打造的桌椅和吧台,吧台裏麵的櫃子上還擺著很多洋酒、名酒以及許佳為了捉弄BE集團而要求他們準備的二鍋頭。

他寄希望於這樣的環境能令劉穎更進一步放開心防,以便令自己從她口中套出更多。

為此,他傾身繞過吧台,斜站在擺滿了酒的櫃子前:“你喜歡喝哪種酒?”

“我……我的話,一點葡萄酒就好。”

“那就紅酒吧。”

許佳對酒沒什麽研究。

不管是82還是94年的紅酒,在他眼裏都和國產20塊錢一桶的劣質葡萄酒沒什麽區別。

他對酒的印象是——酒,很辣,不好喝。

“在南極科考站堅守了五年的前輩。作為後輩,這杯算我敬你的。”

如此說著,他先為自己倒了小半杯,繼而將杯中的葡紅一飲而盡。

“你相信我?”劉穎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就像是聽說了一件她根本沒想過的事。

“我既然放你進來,肯定是早就相信一多半啦。”

在這兒,許佳撒了個小小的謊。

其實他最初隻信她三分,其中兩分還是出於自己可能也被BE集團出賣了的兔死狐悲之感;至於現在?他也不過才堪堪信她五分罷了。

“至於現在?我感覺自己差不多全信了。”他裝出一副大咧咧的模樣,期待劉穎能因此放鬆警惕。

再為自己倒小半杯,又小心為劉穎倒了半杯酒後,許佳將麵前的杯子向櫃台對麵的女人輕輕一推:“我以為自己是BE集團招的第一個從事保密工作的科研人員。其實,我和你研究的東西也差不多。你研究天氣,我研究的則是這種寒冷對極地生態圈的影響。簡單來說就是——外麵的那群帝企鵝。”

說到這兒,他哈哈笑道:“聽著蠻搞笑的吧?”

他一笑,劉穎便也笑了。

女人笑語道:“要是你也研究這些,那我猜……我猜,咱們倆的命運有可能是相同的。”

漸漸地,她麵色黯然,瞳孔中也不見了最初時的色澤。

劉穎小聲道:“BE集團能將我扔在這兒不管,他們沒理由不對你也這樣做。”

“凡事要往好的方麵想。剛才你洗澡的時候,我自己在外麵也考慮過了,要是再過半年我也遭遇到你說的這種情況,我能做到的……不會比你更好。”許佳半是欺詐,半是擔憂地說道:“可即便如此,咱們也還是得往好的方麵想嘛。說不定他們隻是忘了,說不定等半年後來接我走的時候,就會帶上你。這些都說不準的。”

聞聽此言,劉穎神情嚴肅,嘴角則含著一絲淒哀的冷笑:

“或許如此吧。”

她端起酒杯,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黯淡的光暈中,女人平滑的咽喉微微鼓動,似是在順從……卻也更像是一種無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