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關鍵信息

兩人喝了一會兒酒,許佳佯裝微醉,而劉穎的臉也稍有些泛紅,似是已經醉了。

“雖然已經道過歉了,但我還是得和你道歉!”許佳撐著一口氣,裝出一副甕聲甕氣、毫無心機的樣子:“對不起!”

“沒事,沒事兒……嗝。”

劉穎打了個酒嗝。

她眯著眼睛,一會兒睜開,稍過一會兒卻又在朦朧而曖昧的暖光中再度合眼。

“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嚇到了。這麽冷的天,還是大黑天,外麵這麽看一圈過去……全、全是黑的!”許佳握著酒瓶,身體則慢悠悠地往左傾,過會兒又突然像是觸電一般短暫挺直腰板,再就是順著自身的疲態繼續傻笑與憨醉:“我是真的被嚇到的。我還以為、還以為你是什麽,外星人或者妖怪。還以為你是受過特殊訓練的什麽,外國間諜……”

“哈哈。”

劉穎癡笑了幾聲。

她搖搖晃晃,一指自己的鼻尖:“你現在看我還像嗎?”

“不像,不像了……”

許佳憨笑著打了個酒嗝,劉穎也順勢“嗝”了一聲,這樣一來一回,兩人便再度好朋友似的相視而笑。

“好久,真是好久沒遇見活人了。我出去、嗝…先出去上個廁所,等回來了,咱們再繼續喝。”

“哈哈,我還以為你是、是個厲害的,機靈的,小氣的男人,真沒想到、沒想到你還蠻有趣的呀!”說話說到最後,劉穎顯然是糊塗了。她突然加高音調,活像是小白在吃飽了躺在某處突然發癲時的模樣。對於她的怪態,許佳則隻還以了裝糊塗的傻笑。

他跌跌撞撞地闖出櫃台,假裝忘了拿槍,卻又在走出幾步後假裝自己想起忘記拿槍,這才又回身順手拎起了那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放在吧台下麵的鐳射步槍。

“好了,我!我……上,廁所去了!”

他笑,劉穎也笑。

他繞過去,走出去,跌跌撞撞的,從自動門前邁出去,再如同醉漢一般走出幾步……

呲啦——

自動門關閉,就此隔絕了兩個相連卻又恍若天地相隔的世界。

直到這時,許佳才終於沉沉地喘出一口氣,臉上笑意由濃轉淡,最終再度變換為最初的機警與懷疑、敏感。

“……沒有問題。”

他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科考站內沒有測謊儀,他也從未學習通過麵部表情或肢體語言判斷他人是否說謊的技巧。

許佳謹慎地按著嘴唇,略作思考。他認為當前的重點依舊是在嚴守“伽利略巨鼠”這個秘密的同時繼續欺騙劉穎,確保她認定自己隻是個毫無心機與情商的科學死宅——倘若能通過一些小手段令她放鬆警惕,進而嚐試奪槍或開展機密盜竊,那自然是最好的。身為一名經受過射擊訓練與基礎格鬥訓練的科研人員,許佳絕對有在第一時間分析異樣情況並開槍射殺對方的自信。

去廁所撇了把尿後,他的思維回路變得更加清晰。

在之前的對話中,許佳沒套出什麽能令對方露出馬腳的信息,反倒是BE集團的形象似乎越來越可疑了。

不過,這種事倒沒必要太早就下結論,即便等到極夜結束,十月到來時BE集團當真如劉穎所說的那樣沒有派遣直升飛機許佳也不怕!他現在就已經想出了至少三種的應對方案,和不知是真是偽的劉穎不同,許佳有的是時間!

這般想著,在走進娛樂室前,他又在臉上掛起了憨厚誠懇的笑容。

“哈,總之,既然來到我這兒你就不用再害怕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吧台,而是在門口找了個位子坐下。

橙色的暖光灑在純白色的大理石桌麵上,令溫暖四散向周遭,潑在椅子和有著軟厚靠背的沙發上,進而折射開數輪宛若朝陽的燦爛炫光。

劉穎依舊坐在吧台前,貌似自許佳離開後便一動未動。

她輕翹著二郎腿,細瘦的腳趾**在溫暖的光暈間,宛若一朵在熱鍋熱油中炸開金花的嫩白藕片。女人端著高腳杯,小口小口地抿著杯中之物,這已經是他們打開的第三瓶紅酒了——軟木製成的瓶塞與深色玻璃瓶胡亂擺在吧台上,兩台清潔機器人則在空中旋轉飛舞、嗡嚨作響,好像想將杯中酒連同這些瓶子、塞子一並收容起來,取走回收。

劉穎仰起頭,露出雪白的頸子:“我早就不害怕了。”

她再次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與非。”

“現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許佳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笑道:“就算沒人接,我也能帶你回家。”

“是啊,還不是絕望的時候。”劉穎應了一聲。

可令人奇怪的是,她所回應的並非許佳的後半句,而是前半句:“真正絕望的日子還在後頭。先享受吧,以後……哼,那隻會更糟。”

“我好像還什麽都不知道呢,你的事也好,你的工作也好。”許佳彎下腰,將手臂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身子略向前探:“說來聽聽吧。你的過去,你的現在——還有,要是還能從南極回去,你將來準備做點兒什麽?”

“我?”

劉穎又為她自己倒了一杯。

最底層的酒沉在杯底,不斷補充進去的酒水則砸向杯底的酒水,一層又一層的酒相互重疊、壓合、激**、融勻……

“我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就是那種——你上學的時候應該也見過的,那種除了學習什麽都不行的女孩。戴著厚厚的眼鏡,坐在第一排或者第二排的位置,在班上通常是學習委員或學科委員,沉默寡言,成績排在班級前五,性格貌似很柔弱,卻會因為在班上掉了一名而哭鼻子的那種女生……那就是我。”

嘮嘮叨叨說了這一段後,劉穎瞪著眼睛盯向更前方椅子下的虛無。她喃聲道:“我從小到大沒掉到過班級第三,學年排名一般是前二十,偶爾前五,隻有一次是第一。父母是非常平凡的公司職員,他們朝九晚五的工作,我則朝八晚六的上學,平時和雙休日還要去補習班——在上大學之前,我的人生從來沒由自己安排過,沒有!一次都沒有。”

聽著她的話,許佳眨了下眼睛。

倘若對方說的是實話。那麽,她應當是一個努力型的科研工作者,也就是那種憑著自身能力不斷拚搏奮鬥最終破繭成蝶的類型。

對這種人,許佳其實還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世上有兩種能取得突出成績的人才,一種就是她這種,而另一種則是自己這種從小就是班級第一,偶爾會因疏忽在考試中丟一兩分,每天朝八晚六的上學卻經常遲到或盯著放學鈴衝出教室,閑暇時間花在電子遊戲和感興趣的研究上,平時沒少和兄弟們一起瘋玩耍寶結果卻還是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學到了最想學的專業、最後還以全校最優異的成績完美畢業的人才。

“然後你就應聘了這個工作?來到了南極?”

“應聘?不不不……這項工作原本就是保密的。我是在大二的時候被BE集團特殊選拔出來的,麵試環節很簡陋,真的,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越想越簡陋。他們給的材料很可疑,告訴我的事情很可疑,告知我的注意事項也非常可疑,現在看來唯獨科考站的情況是真的——他們將我隨便丟在了這種地方,讓我自生自滅。天呐……我真該,我真該早點兒察覺到這一切的。”

越說,劉穎的表情便越懊悔、越亢奮。

而為了平複她的情緒,許佳決定姑且先對她說點兒眾所皆知的事:“嗯,我的麵試還是很正規的。正規的環節,麵向社會大眾的選拔,國家認證的資格和國家頒發的授權書。在來到南極前,我還接受了長達幾個月的適應訓練,這段時間也一直能與家人、朋友通過網絡接觸。”

這般說著,他輕輕用手指叩擊著身旁的圓桌:“你當初經曆的也是這些麽?”

“不。”

劉穎根本就是一副傻了眼的表情。

她否定道:“不,完全不是。沒有正規麵試,沒有麵向大眾的選拔,他們倒是給了我國家證明,就是之前給你看的那一封——但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真是假。總之,BE集團的人說過最多的一個詞就是‘保密’‘保密’‘保密’!他們一直讓我保密,也隻在一個密封的,好像是冷庫或倉庫一樣的東西裏讓我進行了適應。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能和家人聯係了,倒不如說——從他們找上我的時候起,我即便和家人聯係也隻能告訴家人一些假消息!哦,天呐……我當時甚至還告訴他們畢業後就去南方工作,我、那時的我還真是……”

“這就對了。”許佳冷漠道。

看她這幅樣子,不像說謊。

許佳覺得,如若對方是想撒謊或盜取科研機密,那麽她至少該將謊話編得更好點兒再過來。可現在的問題是,這個女人說的話根本不像謊話,或者可以說,倘若有誰認為這樣的謊話能被別人相信,那她就是在拿自己和受騙者的智商開玩笑。

基於這個理由,許佳決定先假裝出一副懷疑的樣子,等過一段時間再假裝自己相信對方。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麽那些人可能不是BE集團的人,或者說他們是BE集團內部監守自盜的惡徒。”如此說著,許佳佯裝出疑心漸重的神情:“可如果是BE集團監守自盜。他們這樣做,到底能得到什麽呢?擅自害死一個無辜的人,這根本沒有任何益處。”

“我不知道。”劉穎越說越傷心。

她的聲音中再次有了哭腔:“我一直過的不順,從小到大都不順心!好不容易上大學後有了自己選擇的機會,卻也是錯的!錯的!一開始總以為自己占了便宜,啊,以為自己也變成有用的人了,變成能讓爸爸媽媽刮目相看的人了…可是,可是我、我……”

她或許是想說“我被騙了”或“我被騙的好慘啊”吧?

總之她現在似乎說不出來的樣子……哈,那就先這樣吧。

在心底裏,許佳已有了接近七八成的把握。他現在需要的隻是時間——他需要一大把時間來將所有暫時顯露出的疑點歸攏到一起,重新琢磨、理出真相。

想到這兒,他將食指輕輕滑過了自己的上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