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奸猾
各個房間中的陳設並無變化。
實驗室裏的器材沒有被移動過的跡象,娛樂室中的道具都在原處,廚房裏也沒有丟失刀具或餐具,許佳甚至還到科考站內其它空著的房間門前瞧了瞧,又推了推——所有的鎖都完好無損,全然沒有被打開或破壞過的痕跡。
既然如此,她剛才為什麽是從更衣室外麵回來的?
許佳心中仍藏著一線疑慮。但他不說話,僅僅是重又端著步槍回到了明亮的更衣室——在那個寬闊而呈現出一種柔和木質結構的房間中,他又找到了劉穎。她依舊蜷腿坐在地板上,淚痕微幹,隻有**在外的手臂和大腿仍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在自動門聲響起的瞬間,劉穎如一隻驚兔般將視線猛瞥向許佳。
她雙瞳擴張,身子也繼續向後緊地一縮:“我、我什麽都沒做!”
“……”
看著這樣的劉穎,許佳倒也有幾分心軟了。
最初允許她洗澡時,他便以“擔心你搞破壞”為由抱著步槍在外等候。雖說心中並無一絲趁人之危的念頭,但作為一個大男人,屢次三番地威脅一個姑娘家……許佳畢竟會感到害臊。
“抱歉,是我剛才太焦躁了。”
他道了歉。
“你也知道的。”
許佳站在門口,首先將視線掃向室內周遭,以此確認附近是否有對方剛剛設下的陷阱、埋伏或悄悄竊取的物品。
他麵帶歉意:“我一個人在南極待的時間久了,你又是這種時候突然出現。再加上剛才我睡著後,你突然離開洗澡間這事有點兒出人意料……所以才會這樣的。”
說到這兒,許佳愁悶地捂住了額頭。
他對劉穎仍存疑心。
“你在外麵的那些個房間,好像也沒亂碰什麽。既然如此,剛才為什麽要出去?”為了繼續安撫劉穎,他微笑著將槍夾在左臂間,又假裝友好的別開右臂:“別緊張——我沒有要殺你的意思。如果對你真的一點兒都不信任,我也不可能允許你留下。”
“我……”劉穎急促地喘著。
她仍有些後怕的盯向許佳的步槍:“我洗完澡,在裏麵喊了你,可你好像睡著了。所以我……我就想先圍上浴巾出來,找到自己之前換下的衣服穿上,但在這兒的衣櫃裏卻沒有我的衣服。”
“我已經將它們拿去洗了。”
這句話,許佳說的是實情。
盡管隨便亂動一位女士的貼身衣物很不禮貌,甚至可稱得上犯罪,但他可不敢冒著在極地被間諜暗殺的風險繼續當一個正人君子。
“我猜也是。你信不過我,興許還擔心我衣服裏藏了什麽——我是這樣想的,所以就先到外麵,想找一件你的或至少能暫時穿上的衣服借來蔽體。”劉穎瞪大眼睛看著他。過一會兒,她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但我剛走出去,就後怕你會在這之後質問我。所以,我隻走了一會兒、發會兒呆,什麽都沒找就又回來了。”
“哈……”許佳笑了。
劉穎的這番話倒沒什麽漏洞,聽起來就像個冒失的小姑娘。但他可不敢就這樣放下心防。
“真對不起,我錯怪你了。”他再次道了歉。
盡管是道歉,但許佳的內心其實對這一切頗為不屑。
目前,橫在兩人之間的尚有一個天大的問題沒能解決。
不過,即便有話要問,他也不急於一時。
畢竟,讓一位女士長期處在隻裹一張浴巾的狀態下……這實在不是男人該幹出的事。
“你先待在這兒,或者再回洗澡間裏衝衝澡。”表麵上,許佳盡可能裝出了一副和善的表情。
他對BE集團的那些事仍心存疑慮。如果說劉穎兩年前就該離開……那麽,BE集團就該按時將她接走。即便遲了,也至少該在將自己運到這裏時帶她離開南極、返回祖國——從這個意義上講,劉穎倒真有可能是個對BE集團並不了解的間諜。可問題的另一麵卻是——BE集團,它作為一個跨國巨型企業當真會遵紀守法、愛護人命嗎?
許佳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同時位於硬幣正反麵的難題。
倘若劉穎是間諜,她將難逃一死;而倘若BE集團是惡棍,他也有解決問題的預備方案:第一種方法是自製雪橇與簡易導航設備前往美國的阿蒙森-斯科特站請求國際援助,第二種則是製作發報器向澳大利亞方向請求救援。總之,有能耐的活人是不會被一泡尿憋死的……
想到這兒,許佳不由得微微一笑。
在經曆了短暫的惶恐與不安後,他已再次將一切重新掌控於手。
至少,他現在是這樣認為的。
……
許佳用鑰匙打開了其他十一間臥室中左數第三間的房門。
他感覺在自己來南極之前,這些房間中的大多數都曾住過人。因為他在這些房間中找到過許多衣物、生活用品,甚至還包括沒拆封的成遝**。
而左數第三間的這間,衣櫃中還儲有一些似乎曾擁有過主人的女性衣物。曾幾何時,許佳曾滿懷惡意的猜測這些衣服的主人現在可能已成為了一個滿懷憂愁且身材日漸發福的家庭主婦——她離開了南極,卻將這些在南極時曾穿過的包括內衣褲在內的衣服留在了科考站……嗬。
處理這些東西本該是一樁麻煩事,可許佳現在卻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將各個房間中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丟進分解爐。
順手從衣櫃底層撿出兩套沒拆封的女性內衣和衣褲後,他輕輕歎了一聲。
“嗚嗡——”
小型清潔機器人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竭力打掃著每一處角落的灰塵,在過去的兩年間,它們曾是除小白外還陪伴著他的唯一“活物”。
哦……不對。
不是唯一。
這種清潔機器人在科考站裏總共有五十六個,所以是……唯五十六活物?
想到這兒,許佳撲哧笑了。
他總會被這類自己想到的冷笑話逗笑,即便這一點也不好笑。
關好衣櫃,又小心踮腳跨過不知什麽時候會再飛起來的清潔機器人後,許佳離開了這個房間。
當他回到更衣室時,劉穎已又回到了洗澡間。不透明玻璃對麵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而和這水聲相伴相奏的,還有劉穎那好似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哼歌聲——那聲音又輕,又柔,好似那沉浸在江南水鄉中泡軟、跑柔了的少女,充盈著一種令人心醉的藝術美感。
在更衣室的長方形木黃色皮**放下衣物時,許佳聽著亮燈那間洗澡室裏傳來的陣陣歌聲,隻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他氣得是這女人根本沒有常識,笑的也是這女人根本沒有常識!
對你來說現在是怎麽個態勢?難不成你不明白?
我懷疑你,我覺得你是個奸細、是個間諜!倘若你不是敵國的奸細或間諜,那你就是不知從哪個星球跑到地球上來的外星人!試想想看,一個人、一個敢在極夜冒著死亡的風險徒步走到南極點科考站的女人……
越想,許佳便越感到可笑,他終於無可奈何的笑出了聲。
可剛笑了幾聲,裏麵便好似聽見了什麽。慢慢、慢慢地,歌聲隱去了,隻留下一個稍有些害怕的聲音:“你……你笑什麽?”
“我在笑你。”
許佳笑一會兒,捂著腦門兒發一會兒愁,然後就又是笑:“現在是什麽情況,你難道沒點兒自覺心嗎?”
“啊……?”
裏麵的人“啊”了一聲,頗有些呆萌。
隻過了一小會兒:“我隻是感覺,你似乎不是什麽壞人。”
“我當然不是壞人!”許佳抱著步槍坐在皮床邊上,聲音也稍有些拉高:“我要是壞人,你現在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不,我指的不是這件事……”洗澡間中的女人略作沉吟。
似乎是懷著一絲猶豫地,劉穎在裏麵叫道:“我本來以為你是想對我提出那種要求,才、才允許我進來的。我自己也想過,如果是自己遇到了同樣的情況,我是絕不敢讓人走進這間科考站的。可是你剛才在看我的時候卻好像不是……”
“別以為你把話說破了,給我扣上個所謂的道德帽子,就能讓我做或不做什麽!”
許佳一眼就看破了這個女人的謀劃。
他當然知道對方說的“那種要求”是什麽意思。
其實,許佳也不是沒想過那種事,可現在的問題並不是這種事或那種事,而是首先作為一個人,他理應為另一個遇難者提供幫助;其次,作為一個愛國者,他想盡可能幫助國人;最後,劉穎所說的關於BE集團的事……他是真的非常在意。
為此,許佳提高了嗓門:“我對你做了什麽,或是我沒有對你做什麽,那都是我的事!與此相關的,也僅僅是我的道德、我的人品,你影響不到我!最後,事先聲明一點,無論你這家夥是不是間諜都別覺得美人計會對我管用——國格、人格,這些東西我分得清!”
“好、好的。”劉穎慌張地答應了一句。
水聲依舊在響。
每一滴水都砸向了地麵,可每一絲水流聲與每一寸流水的撞擊聲都顯得異常單調、空洞。
這種虛妄到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是裏麵根本沒有任何人存在一般。
“我沒有威脅你,也沒有搞什麽道德脅迫。其實,我隻是想說……我、我是發自真心地覺得,你是個好人。”
劉穎的聲音越聽越軟。
她這聲音軟得有點兒不像話,以至於許佳甚至都產生出了一種不是她比自己大,而是自己比她年長的錯覺。
“我把衣服都放這裏了。”
在說話的時候,許佳也不忘再掃視更衣室一遍,在確認的確沒有任何東西消失後才再次做出了簡短的威脅:“那邊的牙刷桶裏有四隻沒拆開的牙刷,垃圾桶裏有一隻我今天早上用過的,牙膏就放在洗臉台上,你還想刷牙可以再拆一隻拿進去,先前用過的過會兒扔到垃圾桶裏。還有,角落裏的拖把用不上,科考站裏有清潔機器人;櫃子裏麵的一次性毛巾有二十張,沒拆封的棉簽有兩小袋,拆開的那袋我放在從你那兒出來後左數第一個櫃子上麵,袋裏隻剩下三隻。你省著點兒用。”
威脅之後,慣有的惡趣味又促使他說了一句:“對了——這些東西,我每天都會清點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