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速之客

用腳將工作證等一係列證件勾到身邊後,許佳仍不敢放鬆警惕。

他仍用槍口對著這個劉穎,同時也開始查看起了對方的身份證明,試圖從中獲取自己需要的信息。

工作證上寫的是“BE集團•劉穎”;從身份證上可以看出劉穎來自X省X市,今年26歲;其他幾項證件及證明則表明了她作為一名極地氣候觀測人員的身份。

但這些信息卻沒有消除許佳心中的疑慮。

術業有專攻,他沒法利用專業知識考察劉穎這個所謂的“極地氣候科研人員”是真是假。尤其是從十年前兩極由二十年前的融雪期轉變為凝冰期,暴風期漸變為不正常的弱風期後,再妄想以自身掌握的少量知識考察一名南極科考人員的專業素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許佳將槍口對準劉穎,又假裝拉開保險:“這兒不該被任何人知道。”

“我所在的科考站食物短缺,維生物資匱乏。”劉穎喘息著,她趴在地上,將哀求的目光盯向許佳:“我獨自一人駐紮在那兒。兩年了,沒有人帶我回去,沒有救援物資,沒有人道援助,那裏什麽都沒有。我知道自己再在那兒待下去是死路一條,就……”

說到這兒,她一口氣喘不上來,接連大口呼吸了好幾次。

女人趴在地上,臉再次朝向地板,潮濕的呼吸不斷拍打在溫暖的地板上:

“我知道南極點有人,我知道除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在。謝天謝地……這裏果然有人。”

她的話令許佳感到有些不安。

“即便這兒的人用槍指著你?”他問。

“你不知道。對現在的我來說,隻要有人就好——隻要能看到活人,讓我做什麽都行。”

這般說著,劉穎抽了兩下鼻子。

她咕噥著嘴,似是在重新調整舌頭,以使自己接下來的話不至於像之前那樣時急時緩:“我可以站起來嗎?”

她緊趴在地上:“在這兒雖然不冷,但很難受。”

“起來吧。”

如此說的同時,許佳真正扣開了保險。

他依舊將槍口對準劉穎:“不過,事先聲明。如果你敢有什麽小動作,我會立刻開槍。”

“好的、好的……”

小聲應答著,劉穎方才堪堪爬起身來。

她眼睛比一般人大,顴骨頗高,臉頰較窄卻不算瘦。

同時,許佳還注意到,這個姑娘的嘴稍有點兒大。

“別開槍,我什麽動作都不做的,我什麽都不做。”站起身的瞬間,劉穎便輕抬起了雙手。

她謹慎地咽了一下口水,又將視線慢慢掃向了周遭……

“……”

許佳無意阻止她。

但倘若這個人是間諜,他不會留情。

“你這兒和我那兒差的好多。”劉穎又咽了一下口水,她緊張兮兮道:“BE集團配備給我的、那個,就是那個科考站,還是老式的。燒的是柴油,地板是涼的,而且也沒有你這兒這麽亮。”

“你說你是氣候觀測員?”許佳問道。

“準確的說,我是‘南極點氣候觀測及分析科研員’。”劉穎小聲說。

“你說自己已經在南極待了兩年?”許佳笑了。

他抬了一下右肩,進而繼續將槍口對準劉穎:“兩年。你還說物資都快耗光了?還說自己是南極點的科研員?在南極點,他們至少會為我們準備可供五年的物資。如果說不出個所以然,我現在就開槍斃了你。”

“別、別!冷靜……”

劉穎急促道:“我是科研員,我當然是科研員!五年前,我被派駐到五號科考站,當時他們告訴我的時間是三年!還說、還說等回國後,會連同國家獎金支付我兩千萬的酬勞,正因如此我才到南極來。否則的話,像我這樣的學生怎麽可能……”

“等等!”

許佳猝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心,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你的意思是……”

急促的呼吸鬱在胸口,心髒猛烈跳動著,宛若一隻焦慮的奔兔。

倘若劉穎說的是實話,那麽結論隻可能有一個。

可是,那未免也太荒誕了!這樣做對BE集團究竟有什麽好處?他們難道就不怕法律嗎?!

“我在南極點待了三年。這三年時間,我熬過來了,而且收錄了很多這一帶氣候變化的資料。”劉穎低聲喘著,忽而閉上眼睛,忽而再度睜開雙眸:“兩年前的十月,我遵照合同的內容前往極地直升飛機接我的地方,我誰都沒等到。隻有我一個,誰都沒來。”

“不可能。”許佳斷然否定:“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劉穎並沒有因為他這麽說而停止說話。

她繼續緩聲道:“我以為一定是自己記錯了時間,但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十月一日,國慶節。我以為他們是暫時有事來不了,所以我等,我一直等……直到我發現他們一定不會再來,才選擇離開了那裏。”

“你應該多等幾天。”許佳提高了聲音:“一天不成,兩天、三天,BE集團一定會到的!我就是兩……”

話說到一半,許佳自知語誤,慌忙停口。

“是的,我等了。第二天我又去了,第三天也是,隨後的一周我都這樣做了,但沒用。”劉穎的聲音略有些顫抖。

不過,她還是勉強穩住了自己慌亂的內心。

“最後我知道,他們一定不會來了。有時候,我就坐在科考站裏,我就那麽遠遠地望著直升機場,就遠遠的看著那個被冰封住機場,有時還會看其他比較平整的冰麵。我等著,等著……我就那麽一直等!一直地等下去!我等啊等,等啊等,可是誰?我看到了誰?我等到了誰?我等來了誰?……誰都沒有。”

說到最後,她已開始低聲啜泣。

女人的沉沉低悶的啜泣聲,每一聲都好似一把尖刀戳進了許佳的胸口。她令他感到恐慌,感到畏縮,但心中的一點清明卻還是反複接連地提醒著他:不要相信,不要相信這個間諜,不要相信這個自稱的所謂的科學家,不要相信她對BE集團的汙蔑……

BE集團一定是好的,BE集團一定是遵紀守法的。

BE集團根本沒理由拋棄他們的員工。

BE集團這樣做得不到實惠,得不到利益,他們沒必要為了一千萬的國家獎金而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

這一瞬,許佳驀地怔住。

一千萬。

一千萬?

一千萬元的國家獎金,或是自己的兩千萬元國家獎金。一個人的命、一千萬;一個人的命,兩千萬——對資本家來說,用一千萬元或兩千萬元換一個消失了誰都不會在乎的人的生命,這樣做劃算嗎?

越想,他越害怕。

而擺在眼前的更可怕的問題則是,他不知道BE集團是否在自己身上投注了高額保險,更不知道他們是否會以“意外事故”為由向自己的父母親朋做出所謂的合理解釋。作為一個參加工作前一直是窮學生的男人,許佳對“資本”從來沒有什麽好印象,在他看來,為了錢行一切惡、犯一切孽正是資本家會毫不猶豫做出來的。

“你果然是間諜。”

在心底裏,他已經將劉穎的說辭相信了七、八成。

但在表麵上,他卻強迫自己假裝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BE集團是國際性的科研公司。你如果是他們的成員,怎麽可能會滯留在南極?還有,你始終解決不了自己說辭和行為中的一個漏洞。你……你是個女人,以為我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以為我不知道外麵是什麽天氣嗎?現在是極夜!外麵刮著風、有大風暴的極夜!”

他提高聲音,厲聲嗬斥:“一個科學家,一個女流之輩,你現在竟然告訴我,說你敢在極夜寒風中徒步走到這裏、走到我這裏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一個所謂的科學家?一個極有可能是美國、歐洲、俄國培養的專業間諜的女人?!你一定是間諜,你一定是想偷走我國的研究數據!我…我斃了你!!”

許佳謾罵著、嗬斥著,陰鬱而焦躁。

劉穎畏縮著、顫抖著,膽怯而恐懼。

一切看似已過渡到不可挽回的境地,許佳貌似已下定決心,他好像很快就要開槍消滅掉這個所謂套取國家機密的間諜了……

特殊材質製成的玻璃窗外,刻骨嚴寒混合了漫漫無邊的黑夜,將世界重塑為一團孤寂、傷人的冰。

這世界中唯一的亮點便是這裏。

這世間中唯一的炙熱便是此處。

愛國心,慷慨心,奉獻心,奮鬥心。

他痛恨間諜、痛恨賣國賊、更對一切膽敢用花言巧語欺騙自己的惡棍深為厭惡。

如果許佳當真覺得劉穎是間諜,他是一定會開槍射殺她的。

……

正因如此,他才無法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