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兔叩門

地球上的最後一個人坐在房間裏,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據說,這是世界上最短的懸疑故事。

而對許佳來說,這個懸疑故事似乎正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令他感到異常驚恐。不過,科學塑造的邏輯精神卻支撐著他的靈魂——倘若屋外隻是風聲夾帶著碎冰,那他自然沒有什麽好怕的;而如果外麵那好像是敲門聲的“對象”確實是人……

許佳呆站在原地,目光狠狠地瞪向門扉,好似要將那緊鎖的鋁合金正門整個兒從牆壁上撬下來,踩爛、碾碎。

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鬥爭,他轉身走向另一側,首先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儲物櫃中取出厚重的防寒服,又由BE集團在床邊安置的槍械玻璃櫃中取出鐳射步槍,經過一番簡短的準備,這才憂心忡忡地重又回到了狹窄的門廳。

BE-China06號鐳射步槍是將艦載激光炮技術應用在單兵作戰中的新式槍械,在火地島的三個月,許佳已簡單掌握了鐳射步槍的使用方法。打靶練習時,他曾取得過十射八中的成績。不過,在今天之前他一直將步槍射擊練習看作是為了應付工作需要而不得不進行的任務,可是現在……

“說不定是企鵝呢。”

自言自語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而後,許佳將槍口對準了金屬門:

“有誰在外麵嗎?!”

嗡……

洪亮的聲音,在室內形成了一陣似乎與周遭產生了共鳴的震顫。

“有人嗎?!”

許佳輕微地喘息著,他端著步槍緩步前行:“有人在嗎?有誰在嗎——!”

他害怕有人作答。

過去的兩年間,他從未遭遇過類似的情況。

南極科考站作為建築整體高出地麵許多,門外是很高、很陡的扶梯,在南極點駐紮的這兩年裏,除了帝企鵝外他再沒有見過其他任何活著或死了的野外生物。既然如此,敲門者有可能是一隻在極夜暴風中迷路或被風吹丟了企鵝蛋的帝企鵝嗎?

哈……

一定不可能吧?

實際上,在BE集團的官方文件中明確規定許佳不準在南極用鐳射步槍射殺包括企鵝在內的任何動物。一直以來,他倒是從沒有對這項規定多加思考——可難道說,這項規定其實意味著在科考站周遭還有……還有,除企鵝以外的其他生靈?

“外麵的——如果你是人!如果你是人,退後!Move back!”

喘息著許佳走到門前,他側身傾向窗口,令自己的身體與門扉保持在危險距離之外。

咕……

吞咽了一口口水,許佳將防寒服的防護眼鏡重重壓下。

而後,他緩緩伸出戴著厚厚防護手套的右手……旋開第一層鎖,扭開第二道鎖,卸下鋼鏈,撥開扣鎖,最終才用槍管懟開了最後一層插鎖。

門不會立刻打開。

這很正常,畢竟,這扇門的厚度足足有10cm。

但門終究還是被打開了。一個混著風雪的人形倒進了門廳,在看到對方的瞬間,許佳大驚失色,他慌忙將剛蹭開一道寬縫的金屬門緊緊壓住,再一使勁兒摁壓了回去。做過這些後,許佳仍不敢怠慢,他以極其熟練的手法扳緊插鎖,撂上鋼鏈,再扭緊鋼鏈上層的那道鎖,這才迅速將驚駭的目光重新對準這個突然闖進自己世界的不速之客。

“Your name!”

憑直覺,他猜這個人一定是來自阿蒙森-斯科特站。

他莫非是間諜?莫非是盯上了我們國家的機密?

如若當真如此,那麽許佳一定不會放過他。作為一名堂堂正正的愛國者,在登上南極洲的那刻起,他便已經做好了要為國家奉獻自己的一切乃至於生命的準備。

“哢,咳咳……”

“人形物體”在地板上猙獰的扭動著身體。

直到此時,許佳才注意到這個人身上穿著的似乎是與自己所穿防寒服相似的類似於登月宇航員穿著的超厚防寒服。

“姓名!”許佳將槍口對準了地上的人:“你的話最好讓我信服,否則——我會開槍的!”

人形物體輕微抽搐著,它身上滿是大顆大顆的雪粒與冰渣。

搭配著灰白色的防寒服,這個人令許佳產生出了自己正與一隻放大了無數倍的“凍蝦”對峙的錯覺。

“別開槍,我……咳,我。”

聲音。

明顯是女人的聲音。不過,這個聲音似乎比一般的女聲更為沙啞。

“我是、咳…咳咳,我是,哈、哈啊呼……劉穎。南極點科考站,五號站,極地氣候研究的留駐科研人員,劉穎。”

在她說話的時候,許佳始終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惕。

已有兩年沒見過人類的他,在這種時候突然與另一位來自祖國的女科學家相逢本該是一件好事。但就許佳個人而言,他實在沒法相信這個自稱劉穎的女人所說的哪怕一個字詞——南極點科考站?五號站?我所在的這個科考站,難道不應該是坐落在南極點上的唯一科考站嗎?

“趴著,別動!”

他開始緩緩後退。

許佳的呼吸越來越紊亂,當一切真正以原原本本的麵貌呈現在眼前時,他感受到的不是驚喜或迷茫,而是加倍的猜疑和恐懼。

“你——!”

退後兩三步,又退後兩三步後,許佳終於勉強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他咽了一下口水:“抬起頭!我叫你抬起頭來!”

“別緊張……我是人,我是人類。”

“如果你是所謂的該死的奸細,如果你是所謂的該死的外星人。”許佳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這世上當真有外星人嗎?根據已有的常識,他或許會說:沒有。

但現實卻是,一個穿著BE集團配備給南極科考人員的防寒服就穿在一個在極夜裏,冒著或許達到八級的狂風在雪地間行走,最終抵達到了自己所在的這個本該在接下來的半年中也不可能有任何人登門到訪的科考站的女人就趴在這兒!趴在地上!

她的衣服夾著雪,她的靴子又髒又重,她的聲音即便沙啞也還算很正常……一切都仿佛是再真切不過的現實。可問題是,這怎麽可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這是不該發生在現實中的事,這是絕對的謬誤。

“如果你不是人,我殺了你!!”

許佳什麽都不敢相信,但他信任自己手中的鐳射步槍。

這杆步槍填充有一百發激光子彈,根據BE集團的檢驗報告,鐳射步槍中每發子彈均可保證在300m範圍內洞穿一麵厚度達20cm的磚牆。科考站的地麵與牆壁是由特殊抗激光材料製成,步槍射不穿。但許佳卻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不管這個女人是外國人還是外星人,她都不可能擋住鐳射步槍的一次點射。

“我是,哈……我是劉穎,BE集團的極地氣候科研人員。我不知道,請……請給我一點時間,我真的是人,我真的什麽都不是,別殺我——求求你、別開槍。我什麽都會做的,我什麽都做……”

女人的聲音中明顯溢出了恐懼。

她繼續趴在特殊金屬製成的地板上,一張臉本來側貼在冰冷的地板表麵,此刻則稍稍抬起頭、抬起眼,盡可能地令許佳看清了她的整張麵孔。

在許佳眼中,這個自稱劉穎的女人有一頭漆黑雜亂的幹枯秀發。她似乎已很久沒有修整發型了,淩亂的發絲胡亂沾在她粗糙的臉上,看得出來,這個人似乎很年輕,可長期的心理壓力卻已經摧毀了她本應年輕的肌膚與內心。

她額頭很寬。而且即便趴在地上,許佳也能居高臨下地看見她那又高又陡的顴骨。

“身份證明。”

他繼續將槍口對準劉穎:“如果你是人,那你的身份證明在哪兒?拿出來,放在頭前,正麵朝上慢慢往前推。”

“有的,我有的。”

劉穎的視線在與鐳射步槍的槍口相匯的刹那猛地垂向地麵,她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正驚恐於此刻的生死存亡:“別開槍,請別開槍。”

她一邊輕動緩挪,一邊以哀求的語調盡可能地安撫著許佳的情緒:

“我是科研人員,你也是科研人員,我真的不是什麽壞人。看在我還活著的份上,別殺我……”

“少廢話!”

許佳感到異常煩躁。他非常地不耐煩,倒不如說,麵對此種情況任何人都不可能靜下心來。

劉穎一抽一抽地喘息著,鼻水與眼淚混在地板上,又被她的臉頰蹭來蹭去,使地麵看起來異常肮髒、惡心。

終於,她勉強解開厚重的防寒服,又從防寒服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黑色的皮質小錢包,再將一張紙、四張證、三本證件謹慎地擺在身側,再小心往前慢慢一推。

劉穎大口呼吸著,還將驚疑的目光諂媚而畏懼地對向許佳。

她露出半笑不笑,似哭似笑的極為勉強的笑容:“我的證件,我的任命書,還有一切能證明我作為科研工作者身份的東西。它們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