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極夜
血液樣本,正常;毛發樣本,異常;基因突變幾率,低。
計量單位26.26
變化!變化!
恢複完全正常狀態的可能性為千分之三
異常!異常!
基因進一步遭到侵蝕的幾率大幅度調高。
基因突變幾率,低。
基因突變幾率,低!
基因改變幾率,高。
血溶實驗結果正常。
視力聽力味覺均為受到影響。
受檢驗體自身未察覺到異常。
受檢驗體目前的饑餓狀況為:84%,預計56分鍾後需要喂食。
警告。
再次警告!
……
終究迎來了異常。
相比起今天早上,檢查數據似乎並未產生太大的變化。但真正的變化卻的確已發生了。
毛發樣本異常。
計量單位指數繼續降低。
基因改變幾率高。
許佳心神焦慮地進行著運算,經過一係列的推演及判斷,他初步斷定小白的毛發或將在三天之內發生顏色變化。
一周後,倘若病變繼續深入,伽利略巨鼠的身體機能及大腦也可能受到一定的影響。
更遠的事他無法進行預判。
說到底,動物毛發的變異根本是不該發生的。
尤其是,像這種隻從毛發開始,而沒有深入到肌膚深層或肌理組織的病變更是聞所未聞!
這感覺就像是……就像是隻要剃光它的毛,一切就都會結束了一樣。
“……”
等等?
等等等等!
對。
對!剃光。
隻有毛發數據不正常的話,剃光毛發並將之收集起來,進而繼續觀察毛發與小白的數據不就行了嗎?
反正BE集團將調查與記錄的權力全權授予了我。
……如果這樣做能挽救它的生命。或者說,即便無法挽救它的生命豈不是也能收集到不錯的數據嗎?
懷揣著這樣的心情,許佳取出防護服,又為自己戴上了厚度達三層的高分子BCR手套。
推門再次闖入飼育室後,許佳盡心勸慰小白,安撫它的心情、平複它的焦躁,進而抱著它走向了生物研究室,在將其用皮帶固定在解剖台上後,便著手利用生物研究室中的動物剃毛器(他曾用它為小白多次修建過毛發)沿頭部對它進行初步剃毛——剃光了這些,還得將它再拿去給清潔機器人們好好吸一吸,再在那之後繼續剃,直到它刮成光溜溜的樣子……就是不知這胖家夥在這之後,會不會因為剃光了它的毛而開始怨恨起自己。
剃毛時,小白乖巧地躺在解剖台上,一動不動。
它早就習慣了主人為自己剃毛。可是,當許佳將它的毛皮剃去一大層轉而又弄來三隻清潔機器人一頓猛吸時,這畜生便轉而開始了淒慘的嚎叫:
“吱,吱吱——!”
“安靜,小白安靜。”
過了五六秒,它便再次慘叫道:“吱,吱吱——!”
接下來的剃毛仍很順利。BE集團的皮帶可不是一般結實,被綁著的它的幾隻小短腿一個勁兒的撲棱,卻終究沒能幫助它脫離解剖台的“魔爪”。許佳一下一下地掛掉它的毛皮,而它也一聲又一聲地發出了高昂而銳利的慘叫聲。
其實,許佳自己也試過,用這個刮毛一點兒都不疼。畢竟他曾用它刮過自己的腿毛。
呲啦——
呲啦——
鋒利但卻被藏在保護欄下的激光精準地掛掉了小白的每一寸毛發,令它很快就變成了一隻難看的禿鼠。
叫著叫著,小白漸漸累了……也漸漸疲了。
它繼續每隔五六秒“吱,吱吱——!”幾聲,但在這小家夥的叫聲中,卻已再找不到最初時的犀利與反抗。
終於刮好後,許佳將清潔機器人收集到的毛發與灰塵進行了分離,進而把毛發收集到了一個密閉的空氣培養皿中,準備在提供給它充足養分的前提下觀察毛發是否會發生進一步的變異。
至於小白……他又為它檢測了一遍。
這小家夥在被剃光全身毛發後變得鬱鬱寡歡,但數據看起來卻正常了許多。
排除掉測量毛發時得出的“1.61”質量單位,小白目前的綜合數據為“24.65”,和預測結果完全吻合。
接下來,許佳隻需按時觀察,再按時在小白身上噴灑它小時候曾噴過的那種暫時抑製毛發生長的試劑便足夠了。
忙完這一切後,他累了個半死。但還不算完,許佳知道自己還得找一個合適的地方保管這些毛發——生物研究室或許是個好主意,但總讓小白看到它那柔軟而細膩的可愛毛發可能不是件好事。這樣的話……數據分析室不能放,一號實驗室的試劑略有不足,既然如此,那就隻能放在二號實驗室等待後續變化了。
“小白,乖……”
他輕撫著小白帶著些許厚褶的皮膚,可這大耗子卻隻是呆呆地趴在原處,一動不動。
又安慰了它好久,小白也還是沒能從恍惚中解脫出來。它這副小樣子逗得許佳想笑,他對其很是憐憫,卻也無可奈何……唉。
“撲哧……”
結果,他終究還是笑了。
聽見小聲,小白就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樣再次發出尖叫:“吱,吱吱——!”
它低鳴著,瞧著這小樣子,許佳幹脆伸手指過去供它泄憤。於是,小白伸出小爪子用力捧住許佳的手指,進而“嗚嗚”摩擦著使勁兒啃咬許佳的指頭——隔著高分子橡膠手套,它啃得他隻是略有些癢,還稍有點兒麻,總之就是挺舒服的感覺…哈,哈哈……
哎呀
唉呀……
實在是憋不住了。
唉,簡直——這小東西它可簡直……(笑)
一遍又一遍的,它用牙齒為許佳搔著癢。
盡管很喜歡小白,但剃幹淨了毛的它還真是……哈哈(忍笑)。
而且,小白的事他還是得繼續瞞著劉穎。
就算她不可能是奸細,讓她參與到機密研究中或被她知道有關這項研究的事始終是不好。
雖說在南極隻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即便如此,許佳也還是不想給BE集團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
等他終於忙完了一切,重又到科考站各處尋找劉穎時。許佳再次在門廳找到了這個他心怡的姑娘。
這次她至少還穿著內衣。
在自動門開啟的瞬間,輕響聲驚擾到了這始終眺望向窗外那片濃重深暗的女人。
她回眸一眼,旋即微笑:“你醒了?”
“我在忙這邊的研究。”
許佳打了個哈欠。他走上前,一直踱步到劉穎身邊:“外麵很好看嗎?”
“都說了,我已經習慣了。”
劉穎應了一聲,繼而將視線再次投向了窗外那片深邃的暴風與黑暗。
許佳站在她身側,也陪她看。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著。
從五點二十分,到六點整。
從六點整,又一直轉到了六點十四分。
“你沒必要一直看下去的。”終於,許佳有點兒忍不住了:“我從前也經常看外麵,但一直看又不是辦法——實在無聊的話,咱們去看個電影、玩會兒遊戲好了。我現在有的是時間。”
“嗯……”
劉穎嗯了一聲。
她癡愣地盯著窗外,黑色的瞳孔深陷在黑色的極夜中,好似放在衣櫃裏的她防寒服上那一枚枚黑亮的紐扣。
“我知道。”
她說:“隻是習慣……純粹是習慣罷了。你要是寂寞了,我隨時可以陪你。”
不是反駁。
不是無理取鬧。
劉穎以平靜的語氣說著仿佛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沒有開展激烈的辯駁,而僅僅是……就像錯的不是任何人,她也從未想指責任何人一樣——僅僅是你要求了,我便照做。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會為了你放棄我的小愛好、小怪癖——可正因如此,許佳才會感覺到詭異。
就好像她真喜歡長時間盯著黑暗,就好像她真的不怕黑暗中那些令人害怕的東西,就好像……
……
就好像終有一天她會回歸黑暗。
正如她來時那樣——從黑暗中走來,向黑暗中……走去。
就像是沉淪在夢魘中一般,許佳仿佛在窗外那朦朧的黑暗中看到了什麽。在劉穎站起身,攬住他的腰,將額頭輕輕抵在他的胸口上時……極夜與燈光的邊界模糊了。過量的黑暗摻雜到過盛的亮色間,也在下一瞬幻化作了一朵妖豔詭異的巨型姣豔玫瑰。
緊接著,花瓣自最頂層向下分解、碎裂,一瓣一瓣、一片一片的花朵碎片間融聚凝匯成了嶄新的光……
好像有誰在哭訴,仿佛有誰在呐喊,隱約有誰在狂笑,似乎有誰陷入了絕望。緊接著,他從更遙遠的一束光中看到了黑兔——黑色的兔子在白淨雪地上奮力奔跑,老鷹卻追在它身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喂。”
“喂——!”
劉穎接連喚了兩聲,他才驟地從惶怖中驚醒。
清醒的那瞬,冷汗已然浸透了他淡棕色單衣的後背。
“怎麽了?”劉穎擔憂地抱著他:“你突然這樣,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沒。”
許佳猛喘了兩口粗氣:“我沒事。”
……
“什麽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