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藍色紐扣
他這番取巧的話，逗得劉穎臉紅的不行。
女人有心反駁，卻實在是無力還擊，最終隻能隨便用“傻瓜才信呢”“我才不信呢”“反正你肯定是想討好我吧？”這樣的話暫作回旋。
彼此又捉弄了一會兒後，許佳大獲全勝，劉穎也被他接二連三的稱讚攪得氣喘籲籲。她仍坐在窗前，臉色紅潤、頭發散亂，一張俏臉雖未施脂粉卻仍呈現出了一種分外迷人的倔態——總之，許佳就是喜歡這種對什麽都不服氣，假裝生氣的樣子又格外惹人喜歡的小女生。
“一個月前，我處在越來越害怕、越來越恐懼的狀態裏。每天除了擔心‘極夜就快到了’，擔憂‘總有一天我會死在這兒’以外，什麽都沒做。”
她小聲道：“那是個晴朗的日子，雖然平時也很晴，但天上的太陽好像屬那天最亮——在記錄下當天的天氣數據後，我穿上防寒服，踩著滑雪板在外麵滑行。我弄壞了我的雪橇，走在明晃晃的雪地裏雖然戴著防護鏡，卻也害怕自己的眼睛會被弄瞎。總之，我很害怕，就一直往科考站的方向走，所幸一路上平安無事。”
“嗯。”許佳應了一下：“然後呢？”
“後來？我又回去想找到係繩斷掉的滑雪板，可在那個地方，我什麽都沒找到。”
“嗯？那大概是你找錯方向了吧。”
“本來以為是。”劉穎摩挲著手背，聲音略有些低沉：“但方向沒錯，走的距離不僅足夠、而且更長。在一片冰原上倘若真有什麽東西，我本該在第一時間發現——但沒有，那兒什麽都沒有，空****的，就好像從沒有人去過一樣……”
“這確實挺嚇人的。”
許佳隨口答應著。其實，他並沒對劉穎說的話產生深刻印象，畢竟——在他想來，女人們總是喜歡杞人憂天。“那之後呢？”
許佳這樣問本以為她就會說“沒有然後了”。可對方卻真的繼續說了起來：
“之後，我仍不死心。到處走，到處找，始終沒找見滑雪板，可卻發現了一枚凍在冰裏的扣子。”
“扣子？”許佳一愣。
“似乎是防寒服的備用扣子，用來扣住內層、作為固定南極裝備的，那種本不該存在於此的扣子。”
“凍在冰裏……”許佳反複咀嚼著劉穎的言辭。
最後，他反問道：“凍在冰裏，它該不會是從前的探險者遺失的吧？”
“不知道。”劉穎道：“到處都是雪、都是冰，我眼睛尖，這才在一片冰碴中看見了它。”
“扣子……”
許佳這次是真的犯了難。
他認真咀嚼著劉穎講給自己的信息，反複思忖卻始終沒想出個所以然。
“那就一定是從前的旅行者掉的。”
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怎麽信。外麵冰天雪地的，又是接近南極點的地方，除了早些年的南極徒步旅行家，哪還可能有其他沒心沒肺的家夥敢在這種環境下穿越冰山雪海呢？而如果是過去的徒步旅行者留下的扣子……它為什麽會出現在冰層表麵，這便是另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了。
“大概是被風刮的吧。”
臨了，許佳推斷道：“你想啊，過去有旅行者在南極，他們興許就掉了扣子，然後被南極的風暴從一處帶到另一處、再從一處帶到又一處……時間久了，扣子沒怎麽風化就落在了你科考站的附近，然後又在無風天被你碰巧撿到了。大概是這樣？”
“我也這麽想。”
劉穎歎了一聲：“總之我覺得，它一定是能帶來好運的紐扣。所以，我就把它縫在了防寒服的內側，當一個護身符，或是幸運符來使用。”
“它還在你身上？”許佳驚道。
“當然啊。除了研究數據沒敢帶來，其他該帶的東西我都隨手拿著了。”劉穎頂著蓬亂的頭發，她略顯疑惑的撓了撓頭：“找個時間，你能不能把強光手電還我？”
“……好。”
許佳有口無心的答應著，他此刻的心情已完全放在了劉穎說的那枚紐扣之上。
在南極點發現的紐扣能被這個姑娘一直藏在身邊……這在某種程度上既可說是偶然，也可算是必然。
他現在非常想看看那枚肯定經曆過許多事的紐扣——它是銅的還是鐵的？是橡膠的還是塑料的？是圓的還是方的？有四個孔還是三個？磨損程度比較輕還是比較重？這一係列的事，他都想知道。
“你的衣服我都放在烘幹間了。”
許佳挺直腰板，向她伸出手去：“這幾天一直沒看，來。”
“哎呀，你怎麽把它一直放烘幹間裏呀。”劉穎嘟起嘴：“就算是收起來也好啊。”
“最開始我和你聊得開心，後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就全忘了。”許佳瞥她一眼：“我這些天能記得繼續做記錄、做實驗，這已經很不錯啦。”
“那你為什麽要忘了啊？”劉穎一把抓住許佳伸過來的手。
她屁股連帶著腰猛一使勁兒，便從舒服的椅子上拱起了身。
“你說呢？還問我，你說呢？”許佳實在是被她逗得不行。
他朝她做了個鬼臉，又抬起右手，往這個被拉到自己身前的姑娘鼻尖上輕輕一點：“我都快被你弄死了，還說呀？”
“唉呀……”
她假裝吃了一驚，這才嬌滴滴地笑出了聲。她笑，許佳便也哈哈大笑——就這樣，這對情侶手拉著手穿過走廊，繞過食堂，一直往裏走向烘幹間。而劉穎也在即將步向更前方的實驗室那邊時及時地止住了步子：“我有時候總想。你說，他們設計的時候為什麽要把烘幹間放得這麽遠啊？”
“烘幹間又不是專門晾衣服的。”許佳將手按在烘幹間的掌紋錄入器上，在“滴、滴”兩聲機械音後，圓形的雙層防護門自中心螺旋開啟。
他走進去：“這兒主要是消毒用的。實驗時沾到的雜質，還有衣服和器物上沾著的外界有害物質——如果南極點真的有的話，都得在這個房間中進行消毒。”
“這麽長的走廊，多大的毒都留在外麵了。”劉穎挑了下眉毛。
“不是還有清潔機器人嘛。它們每時每刻都在科考站內打掃，相比起外界的雜質，還是盡快清理從實驗室帶出來的病毒之類更緊要一些——要是弄灑了或沾上了什麽不會第一時間把自己搞死的試劑，趕快跑到烘幹室可能還有救。”
說話間，許佳站在烘幹室中找了找，而後便向其中的一個小間走去：“我記得那邊好像還有個直通實驗室的自動門。好奇的話，你可以過去瞧瞧。”
“我可不做那種會讓你生疑的事。”
劉穎散漫地走進烘幹間，隻將視線向周遭瞄了一眼，便略帶幾分雅致的掐著下巴看向了烘幹間正中央的金屬製平台。
在許佳拿衣服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看那平台：“誒，我說。要不，下次咱們到在這兒來一次吧？”
“……”
聽見這個小笨蛋的聲音，許佳隻感到異常無奈。
他抿著嘴，像瞧笨蛋似的斜探著頭看過去：“好啊，咱們兩個爬到上麵，脫得光光的，然後一股射線刷的射過來——事先聲明，我可不知道那樣做會有什麽後果！”
“難不成它還能把人身上的水分榨幹？”
劉穎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她不由得微微後退：“應該不至於吧？”
“至於不至於，那可不知道。”
劉穎的防寒服重的要死，給他的感覺像是至少有七、八公斤重，真不知她是怎麽穿著這個一路走到這裏來的。
“扣子，我找到了。”
翻找一會兒，許佳認為自己已發現了劉穎提到的那顆紐扣。
紐扣呈藍色，仿佛由石頭或類似石頭的某種化工物質構成，它表麵沒有磨損或消耗過的痕跡。許佳用指甲按住藍石扣子表麵，過了好久，也沒有產生出哪怕一絲的變化。
“這應該不是很久以前的東西。”
他小心在手中掂量著扣子的重量，感覺它可能比同等質量的花崗岩輕上些許。
“絕對不是過去的東西。”他下了斷言：“應該是最近十年的。或者……最近二十年？”
“它好像和咱們防寒服上的紐扣挺像的，我的是黑色。”
“我的是金色的。”
許佳輕輕撫摸著這塊藍色且帶著四個小孔的紐扣，他沉吟片刻：“同等樣式，隻有顏色不同。這樣的話，它就也該是BE集團科研人員的防寒服紐扣——而如果是這樣的話，過去駐紮在我這兒的人，還有過去駐紮在你那兒的。他們都可能是這顆紐扣的主人。”
“可在我之前，隻有住在你這兒的科考隊員們配置了同樣的防寒服……”
劉穎的聲音聽上去怯怯的：“這個……真的是隻有BE集團的人，才能配備的嗎？”
“……”
這一瞬，許佳隻感到手中的紐扣重如隕星。
他想了想，最終決定還是先以安撫劉穎的心情為重：“沒事的，既然你能來，說不定之前住在這兒的人也去過你那兒。”
“可是……那兒離這邊足足有二十公裏。”
劉穎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她微微顫抖道：“那可是二十公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