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見鍾情
再醒來時,已近晌午。
渾身上下像是快散了架子,骨頭又麻又酥,腦袋也暈暈呼呼,漲得生疼。
這感覺既不像是宿醉,也不像大學期間和朋友在網吧包宿時的疲憊。他躺在**,肋骨如坍塌掉了一般貼在胸前,緊護著體內那些脆弱的髒腑與血肉——卵蛋好似被抽幹似的疼,緊繃繃的疼。而當記憶又回溯到昨夜那瘋狂的一晚時……直到此刻,許佳也仿若身處於幻夢之間。
在他身畔,劉穎的呼吸聲異常甘美、柔潤。
許佳用力擠著眨了幾次眼睛,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以此確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荒誕的一切是否是錯覺。
手拍在頭上,麻麻的。
肩膀好像要散架了,大腿也直接一抽一抽的疼——身體傳達過來的一切感覺,都仿佛在提醒他:那些並非幻覺。
“呼……”
深深地,許佳緩緩長舒了一口氣。
而下一瞬,他便陷入了深沉的自責及惶恐情緒中,難以自拔。
一會兒。
又一會兒。
冷不丁的,許佳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該掀開被子,看看床單上是否留下了血跡。無論如何,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倘若他與她產生了必須負責到底的問題,那麽,作為一個生性傳統、保守的東方男人,他是一定會對她負責到底的。
也就在這時,劉穎醒了。
她醒來,看了許佳一會兒,怔怔的盯著,然後便哭了。
於是他隻能笨拙的加以安慰。
於是他隻能懷揣著犯嘀咕的心不斷巧言安慰。
於是,接下來的事便都順理成章了。
姑且不論劉穎之所以要在晚上到他的房間去是為了討論電影劇情還是**,也姑且不論她之後沒關門是因為一時馬虎還是故意留門,再不論自己是怎麽陰差陽錯的走進了房間、擁抱了她的身體……既然做過了,那就承擔起責任;既然做了,那就好好有點兒男人的樣兒——別像那些初中、高中就隻曉得鬥毆滋事,等到真正需要他負責任的時候反而藏起來、躲起來、逃回他爹媽懷抱的那種小流氓、小混混!你得像個男人!!
……
在洗澡間外的更衣室中,許佳伏在洗漱台前,將溫暖的熱水一遍遍翻向自己的臉頰。
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
她還是第一次。
她還是第一次,我得娶她。
無論如何,你得更像個男人——像個做了什麽就敢於承擔起來的男人。許佳!
可是,當手臂再次撐住洗漱池的邊緣時,他卻發現自己在發抖。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女人根本就不了解。
他和她才相識,這才數天的時間。這麽短的時間能產生出所謂的愛情嗎?愛?說到底,這根本就是活在南極的兩個孤苦伶仃的人在相互取暖。無非是兩個脫離於塵世的自我放逐的家夥在相互取暖。等到半年之後,等到離開了南極,或者說得更近一些、更嚴重一些——再過一段時間,等到這份被焦慮焦灼著的欲火如煙花般消散在黑夜中時……我,還會愛她麽?她,還會愛我麽?
沉沉地,許佳深吸一口氣,又將這一聲歎重重呼出,好似想與心中的提防及焦慮告別。
而後,他**著鼻子,重重歎息。
“好!”
麵向鏡子,許佳為自己加油鼓勁兒:
“加油!”
加油什麽?
所謂的自我鼓勵,當真可以幫助他度過接下來的考驗嗎?
他不知道,因為劉穎還在哭。
明明剛剛才哭過的,可過一會兒,就又不知被什麽觸動到了,就又不知怎的就哭了。他安慰、安慰,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可安慰到最後就連他自己都煩了——既然煩了,便逃了。但哪怕逃得再遠,他也還是得老老實實背上這重擔繼續前行。既然是自己選擇的道路……就得,乖乖的將它一直走完。
回到房間,他心情依舊忐忑,可在推門而入時,劉穎卻已經不哭了。
她僅是雙目失神地坐在床邊,頭垂著,頭發無力地耷拉著,好似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許佳什麽都沒敢說。
她坐著,他便也走過去,小心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我不是。”
她道:“我不是,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我不是那種女人……”
反複叨念著的最後,她抬眼惶恐地看向許佳,眼球上仿佛裹著一層蛛網般的血絲:“你相信我。”
“我會負起責任來。”
許佳隻說了這一句。他將視線移向房間內的別處,在角落裏瞧見了一個蒙著衣服的盤子,隱隱地,有菜湯滲進了那深棕色的衣襟。
“不、不不。我不是,我絕對不是……”
她依舊打著顫,聲音似是被浸在了冰水裏:“絕對不是、絕對不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這幾天一直在想著那種事,就好像我不是我了……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是,我絕對不是什麽隨便的人,可是、可是……”
“我愛你。”許佳有口無心的說著,他將她輕輕摟進了懷中。
劉穎的身子抖了一下。
她若有若無的反抗了一點兒,卻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女人短促的呼吸著,肩膀微微起伏,這可憐的模樣著實令許佳心疼不已。
然而……
他的視線和意識,卻沒有完全放在劉穎身上。
許佳盯向房間角落裏的那盤被衣服蓋著的飯菜,他盯著那被湯汁染作了深黑色的衣服——不知為何,一種不安的心情逐漸浮上了他的心頭。
“我愛你……”
他猶豫一瞬,最終選擇將頭埋向了劉穎的左肩。
女人再次打了個冷顫。但這一次,她依舊選擇了順從。
靜謐的房間中,唯有彼此的呼吸聲頻率錯雜,清晰可聞。
在遠離人世的荒蕪之境中,兩顆孤單著的心緊靠在了一起。就好像隻要這樣做,心就會更加、更加地融化成一潭溫柔慈愛的暖水,身畔之人的呼吸聲與肌膚的溫度就在這兒,許佳感受到了她,更感覺到了她自那長達五年的孤寂囚牢中掙紮逃出時的狂喜與崩潰。他攬著女人的腰肢,令自己的手背與對方的小臂貼在一起,呼吸聲也好、心跳聲也好,漸漸地,兩人終於協調成了同一個頻率、同一種音調、同一個幅度……同一類心情。
“這是一見鍾情吧。”
“是啊,一定是的。”
“如果是一見鍾情,那就沒辦法了呢。”
“是啊……是沒辦法的。”
“這一定不是因為孤獨,一定是因為我愛你——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定也是因為你愛我。”劉穎呆呆地瞥向許佳,她的瞳孔中閃爍著祈求的色澤:“一定,是這樣沒錯吧?”
“沒錯的。”
停頓一下後:“一定沒錯的。”
而後,就好像連續確定兩次仍不能打消彼此心中的疑慮一般——許佳第三次重複道:“絕對不會錯。”
他說:“我從前從沒對別的女孩產生過類似的感覺。就算有過初戀,那種悸動也從沒達到昨天的程度——所以,這一定是愛。絕對沒錯。”
“我也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劉穎小聲叨念著,她神情緊張,但相比起之前卻已經緩和了許多。
女人伸手抓向許佳的手,卻在觸碰前微地回縮。但許佳猛地抓過她的手,彼此相握時的果決,瞬間給她的心注入了一定量的勇氣。
“我是第一次和別人聊這麽多。”她道:“不止這五年,從前也是。”
“嗯……”
漸漸地,許佳平靜了下來。
他開始接受現實。
開始接受這一切。
慢慢地,他對劉穎的印象發生了轉變——在許佳眼中,這個人已不再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可能是所謂被欺騙了的“科研工作者”的陌生女人。而是……或許,僅僅是或許——有可能,她正是上天給予自己的恩賜。命運敲破了平靜的生活,贈予他一份隻此一次且浪漫至極的在世界盡頭相愛的戲本……而他,隻需微笑著接受這份來自命運的禮物,便足夠了。
足夠了……
……
然而,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他的視線也還是會在角落裏的那盤飯菜上偶爾滯留。
為什麽在這種地方會有一盤菜?
為什麽她要將幹淨的衣服蓋在飯菜上?
不過,相比起真正重要的事,這件小事自然很快便被他強製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