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迷失極地
接下來的數日間,許佳帶劉穎操作實驗器材,陪她聊天、談心,彼此吐槽BE集團的黑心再看儲存在科考站內的影像資料,過得快活極了。
……他很快樂。
長久以來憋在心裏的話,有人能聽;長久以來藏在心裏的事,有人分享;長久以來裝在心裏的鬱悶,有人能傾訴。
隻要嘴皮還在翻動,他便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跳動。
撲通、噗通。
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的……
“……”
瞧著盤腿坐在前方的劉穎,許佳背靠著牆,頷首微笑。
“他肯定喜歡上她了。”劉穎蹲在五十寸的液晶電視前,雙手靜靜地擺在腿彎處,眼睛則直勾勾地盯著電視中抗日俠客們高聲怒吼的畫麵。
“我看也是。”
“誒,你說——等到快結束的時候,他們兩個能在一起嗎?”
“你指的是哪個?”
許佳站在她背後,略顯慵懶地背靠由淡青色泡沫板圍住的牆壁:“那個日本女鬼子軍官?還是那個為他療傷的富家小姐?”
“女軍官啊!”劉穎嘀咕道:“你沒看到嗎?他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兒。”
“眼神?我看的話,他眼睛裏明顯噴著火。這完全是憤怒的樣子吧?”
“憤怒?我看不全是。”
劉穎身子向前一傾,結實的脊背緩慢前移,好似一張繃緊了的弓:“如果是憤怒,他幹嘛每次看到她眼睛都瞪得那麽大?在碰上別的鬼子軍官時,這個男的總喜歡笑,還會糾集同伴炸掉軍火庫或是在水裏下毒——唯獨在和這個女軍官演對手戲時,他的表情總是這樣的。”
“他不是生氣嘛。”許佳隨口應了一句。
在她看來,抗戰劇或許是非常有趣的;可在他看來,所有電影和電視劇都比不上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
“你這兒真沒有別的電視劇嘛?像是韓國的——美國的也行。”
“我喜歡的大多是恐怖片,讓他們準備的也全是恐怖片。”許佳伸了個懶腰:“這部還是不知誰留在這兒的,你要是實在不喜歡看……”
“隻有恐怖片?可是,你剛才打開那個硬盤時,裏麵明明有那麽多……”
“那麽多什麽?”許佳眉毛微挑。
“唔……”劉穎嘟起嘴。她撓了撓臉頰,表情顯得稍有那麽點兒尷尬。
挨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氣鼓鼓地說道:“我就不信,你真的連一部韓劇都沒存?”
“沒存。”
“動漫也沒有?你一看就是個死宅。”
“哦,這話可真傷人。”想憋卻沒憋住笑。於是,他笑了。
很快忍住笑聲後,他清了清嗓子:“沒有。我這兒大多是刑偵、曆史、戰爭的片子,對了——這裏麵還有十幾部講野生動物的紀錄片,你想不想看呐?”
提出建議時,許佳是真心想向她推薦紀錄片。
畢竟,那裏麵的樹獺看起來非常屌。
可是,他卻注意到對方正回頭瞄著自己,目光中滿含著悲傷與憐憫:“紀錄片?”
許佳一愣:“嗯,沒錯啊。”
“要在南極待三年,竟然還讓BE集團準備紀錄片?”劉穎絮絮叨叨地念叨著。她語速緩慢,言辭悲切:“你這人……”
“唉呀,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興趣愛好,不是麽?”許佳歎了口氣,他繼續為劉穎介紹起自己的存貨:“你要是實在覺得無聊,我不是也說了嗎。這兒還有挺多B級片。雖然蠻嚇人的,但劇情什麽的還算出彩——作為消磨時間的東西,它們還是很合適的。”
“咿……聽著就不好看。”
劉穎故作姿態的抱著胳膊:“自己在南極待三年,你還敢看這些片子呐?”
“敢啊。我有什麽不敢的。”
“就是這樣,你當初才拿槍隨便指著我吧?”劉穎的聲音中,似是藏了些許不滿。她眼睛盯向屏幕,口中則念念有詞:“殺人狂,屠夫,心理變態。”
“哈哈……”
許佳笑了。
混熟之後,他發現劉穎的確是個蠻有趣的女生——嘴有點兒毒、有點兒損,卻並不傷人。
“是啊,我是心理變態。你可得小心啦——別忘了,咱們兩個現在可是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外麵是極夜,要是我什麽時候真的變了態,那你可就……哼哼。”
他說的隻是玩笑話。
也僅僅是玩笑話。
“哼,你敢對我怎樣?”
劉穎依舊滿不在乎道:“難不成你還能把我……”
話音未落,寂靜已至。
一瞬間,她仿佛觸碰到了一根在此之前兩人都曾想過,卻從未試圖觸碰過的心弦。
一句話沒能說完,她便好似忘記了接下來的說辭。女人仍坐在遠處,也依舊穿著許佳為她從各個房間搜羅來的女式衣物,單薄的衣裳裹藏著她單薄瘦弱的軀體——劉穎僵硬的坐在那兒,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任由電視裏男主人公那歇斯底裏的怒吼聲在狹窄而溫暖的房間中擴散、反射,反複回響……
許佳的呼吸漸變得不穩起來。他慌忙將視線移開,以求在這個瞬間表明自己仍是正人君子——他什麽都沒想,什麽都不準備想,更什麽都沒打算做……
“呼……”
可是,率先打破這份寂靜的卻是劉穎。
她沉沉地歎了口氣,將溫熱的呼吸噴向了同樣悶熱的熒幕。
而在許佳眼中,這個自知說錯了話的女人仍呆愣愣地坐在原處,好似一根木頭,又更像是在……期待著什麽?
“我能把你怎樣啊?”
終於,許佳率先露了怯。
他裝作滿不在乎的打了個哈哈,就好像剛才那段沉默的時間從未存在過:“難不成,我還能變成大灰狼?我變成大灰狼,難道還敢吃掉你這隻小綿羊?”
“你哪可能敢啊。”劉穎冷不丁說了一句。
停頓一下後,她興許注意到自己的說話有些毛糙,便連忙改口道:“你不是大灰狼,我也不是小綿羊。再說了……咱們不都是科研人員嗎?像是、像是這些電視劇啊、電影啊什麽的就像垃圾食品一樣。現在看著好像挺有趣的,可誰會真的陷在裏麵啊?我這隻看了一會兒就感覺它實在是假的不行,要不還是別看啦。”
“不看了嗎?那你是準備回房間睡會兒,還是我再給你找點兒別的?”
“你不是有那個什麽恐怖片嗎?還是看恐怖片吧。反正現在也不是獨自一個了,再害怕還能怕到哪兒去?”
她的聲音,似乎有些逞強。
但許佳卻不知道對方究竟在逞強什麽——她是不敢看恐怖片嗎?又或者……
許佳不願深想,他僅是被這莫名縈繞在空氣中的尷尬氣氛攪得有些心慌。就好像擅自提起這個話題是他的錯,沒能第一時間將話題轉移是他的錯,隨便說起恐怖片的事也是他的錯一般——不過,說到底劉穎看著也不像間諜,或者說她這麽笨的姑娘一看就不可能是間諜,哪個國家要是用她當間諜,那個國家的統治者便應該是患了失心瘋……
越想,他便越焦慮,也越焦躁,越想喝水。
啪——,啪。
為了除去心中的這些雜念,許佳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誒,你……哈,你又在幹嘛?”劉穎再次扭過了頭來。
她左手按在潔白的小腿上,腿上似乎還淡淡的蓄著一層細毛。
這一眼,許佳的心情愈發慌亂,他挪開視線:“……你好歹也注意一下吧。”
“哦、哦……”
聞聽此言,劉穎的表情略作變色。她忙亂地扭動身子,想要從附近找點兒什麽蓋住自己的腿,終於,這個姑娘尋見了許佳前些日子披在沙發上的一件外套——她試探性的伸出手,卻又在剛探出的瞬間猛地縮回。許佳看得有點兒不耐煩了,趕忙走過去扯過衣服,並不細心卻偏偏仿佛很心細地為她輕輕蓋在了腿上。
“恐怖片的話,我這兒有很多。”
靠近劉穎,他心跳越來越快:“你比較喜歡哪種?”
“聰明的吧?我喜歡聰明人,尤其是不到最後不知道結局是什麽的,我最喜歡。”
“這樣的話,我推薦這部——《迷失極地》。講的是一個調查團登頂雪山,卻由於山崩全員遇難在雪洞中艱難求生的故事——劇情比較俗套,看到中盤就差不多猜出結局了,可演員的演出卻很到位。雖然隻有主人公是大牌明星,但小成本的製作卻帶來了接近八億的總票房,已經算是近兩年來最好的國產懸疑片了。”
“……近兩年?”劉穎疑惑地歪著頭。
她隻想了一會兒,便掩起櫻唇,撲哧輕笑。
“啊——?……哈。”
想通了對方的笑點後,許佳便也啞然失笑。
彼此笑了一會兒。熱情的歡笑聲,暫時驅除了他心中的慌亂與悸動:“這可真是……我還當現在是兩年前呢。”
“有時候,我也經常覺得自己還沒畢業,還是個大學生。”一抽一抽地笑了一會兒,劉穎終於逐漸平複了下來。
她抿著嘴,輕輕拭去眼角的笑淚:“在南極的時間久了,好像整個人都不正常了。時間,還有生命都在這兒凍住,有時像是很年輕,有時候卻又覺得時間過得好快、還沒年輕過就已經老了——真是,明明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咱們不會死的。”許佳堅定道。
話畢,他傾身向前,利用與隔壁的電腦連在一起的局域網調整並開始檢索影片。
他從近千個文件夾中找到裝著《迷失極地》的那一個,然後便開始在電視上播放。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劉穎屏住呼吸身子左傾,直到他終於搞好後才再度重重呼吸兩次:“那個寫著‘學習資料’的文件夾裏麵裝著什麽呀?該不會是機密吧?”
這一瞬,許佳的身體微地一怔。
他側眸看向劉穎,眼睛眨了一眨,呆了一刹後,才又勉強眨了一下:“沒錯。”
男人尷尬道:“是不能讓人看的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