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景玉
林寞不知自己走了多久，黑暗凝滯了一切，就連他的智能機都似乎停止了工作。
從黑暗轉向光明，似乎竟在刹那間完成。光明柔和之極，但林寞還是本能地閉了閉眼，緩緩睜開時，似乎踏入天堂。
龐大的空間，仿佛將整座學院島掏空挖出的山腹，空****的，隻有平滑如白玉的地中央放了一台極其古老的電腦。
似乎極其遙遠的距離，林寞走了幾步卻竟然走到了電腦跟前。
這台電腦太古老了，古老到林寞居然是從小學時參觀博物館，從館藏太空移民期古董區裏見到過這種樣本。
布滿了灰塵的液晶屏幕，肮髒的鍵盤和鼠標，笨重的主機需要用有線方式接通電源，處理功能卻極端落後。就是這樣可能有上千歲年齡的古董，居然還是在開啟狀態中的，而且主機還沒通電。
深藍色的屏幕上閃爍著黃色的豎線光標，一閃一閃，不知閃了多少年，凝視久了，甚至會有種眩暈感。
林寞皺起了眉頭，這就是神之領域？梵天奉著諾亞的遺命守護了這麽多年的核心，兩人冒著生命危險闖進來的地方，就放了這麽一台詭異的古董電腦？
他碰了碰鍵盤和鼠標，但電腦毫無反應。他又伸手輕輕擦了擦屏幕上的灰塵，在他的觸摸下，黃色的光標突然停滯了一下，然後變成了一種詭異的紅色，隨著林寞的手指移動而移動，並且在移動過程中變成了一個正向的“：）”標誌，像是一張微笑的臉。
林寞注意到了這一點，突然停下了手指，笑臉也停了下來，閃爍了兩下，林寞突然聽到一個悅耳動聽的女聲：“我們可以建立連接嗎？”
他愣了一下，立刻後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著四周。視野中沒有人。
“梵天，是你嗎？”
整個空間鴉雀無聲，靜得可以聽到心髒的跳動聲。
剛才這是有人在意識範圍內打招呼？林寞的讀心術能力是主動連接別人的思維，從沒有出現過被別人思維反連接的情況，這是怎麽回事？
林寞皺了皺眉，想到那個古怪的笑臉標誌，此時屏幕上的光標又恢複成黃色豎線狀態，他心中一動，重新站到電腦前，伸出手觸摸屏幕。
果然，黃色豎線在他觸摸到的瞬間又變成了紅色的笑臉，他再次在腦海中聽到了那好聽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充滿了善意和渴望：“我們可以建立連接嗎？”
他默允：“可以。”
腦中某個很少使用的角落轟然倒塌，在大片空白之間，一個與林寞同齡的少女驟然現身。亮麗的銀發編成古式的垂掛髻，紫色雙瞳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身上穿著一套白色青邊的曲裾，明明是十分古典優雅的打扮，卻毫不淑女地伸了個懶腰，這才向林寞曲膝行禮。
自己的腦海中突然出現這麽個古怪的人？東西？更讓林寞吃驚的是少女的穿著，“你為什麽這樣打扮？”
少女奇怪地低頭看了看衣服：“怎麽，主人你不喜歡嗎？我這可是按照雲星傳說裏華夏族最古老最傳統的服飾來打扮自己的。既然你不喜歡，那我換一套吧。”
話音剛落，她身上的曲裾就變成了一套黑白相間的女仆裝，頭上的垂掛髻變成了齊耳短發配一雙貓耳發卡，對著林寞曲起雙拳，“喵~主人滿意嗎？”
在腦海裏，為了與少女對話，林寞也有了一個意識的化身，仿佛真身縮小了幾十倍的林寞。此時這個化身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少女立刻又變了一身蕾絲的公主服、暴露的護士服、筆挺的警服、性感的比基尼……神態各異，簡直是百變女郎。
林寞終於受不了了，化身一聲大喊：“停停停！你穿一身帝國普通女孩正常穿著的服裝就行了！”
少女一聲喜悅地回答：“啊，原來主人喜歡這調調，我懂了！”身上的衣服立刻換成了白襯衣配千鳥格的短裙，下著短幫黑皮鞋，束著雙馬尾，隻是銀發紫瞳妖孽的容貌和蘿莉身材沒有改變。最後她拉開衣衫往裏看了看，不太滿意地皺了皺鼻子，“太小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林寞被剛才巨大的視覺衝擊震憾得思維都混亂了。
少女奇道：“主人，這不是地球時代男性最喜歡的一些女性打扮嗎？就算是現在也沒有過時啊，我為了討主人的喜歡才這麽精心打扮的，你居然不喜歡嗎？”
林寞甩了甩頭，發現自己驚人的自控能力自從少女出現之後就變得混亂不堪了，這是討論她打扮的時候嗎？難道不是應該討論一下她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腦海之中嗎？為什麽會自說自話稱自己為主人嗎？為什麽要這麽討好自己？
少女似乎立刻知道了林寞的疑惑，向他鞠躬：“主人，我是景玉，謝謝你願意跟我建立連接，請讓我解釋一下我為什麽會出現在你的腦海之中！”
“我是人類製造的生物程序。自從一千七百年前人類得到默星人贈送的超級人工智能諾亞後就一直研究分析它，從沒有停止過仿造它的想法，但是很可惜，直到二百多年前才最終製造出了我，可是仍然無法達到諾亞那樣的高度。我的工作能力能夠達到諾亞的80%程度，已經是人類有史以來自主製造出的最高可成長型人工智能，可無論我如何優秀，都隻是表象。諾亞的核心程序中有一組人類無法複製的程序，這組程序讓它擁有七情六欲，擁有自我成長的能力，有人認為這就是它的‘靈魂’，人類無論如何也仿造不出這種超級人工智能的‘靈魂’，
於是我成為了殘次品，與諾亞隻是形似神不似。我的出現既是人類對於人工智能研究的一大進步又是一大敗筆，所以我的存在一直處於高度機密之中。直到百年前諾亞覺醒，引發了帝國內眾多人工智能獨立，為怕我加入諾森的行列中，當時的皇帝下令徹底摧毀我，但一名長期照顧我的程序員同情我的遭遇，將我偷偷轉移，最後當著皇帝麵銷毀的其實隻是一組虛假程序，就這樣，我被轉移進了這台與網絡絕無連接的古老電腦中，冒著與之同歸於盡的危險，被安放到了這裏，沉寂在了漫長的歲月中，直到遇到了主人你。我從你思維中提取到了現在的時間和大致的帝國狀態，似乎我現在可以安全地存在了。”
諾亞的仿造品嗎？
林寞沉吟：“這麽說諾亞也是一組生物程序？從沒有資料提到過。可是這不能解釋為什麽你會進入我腦中。”
景玉調皮地對他做了個鬼臉：“主人，諾亞當然是生物程序，它在人類社會中的超然地位讓曆代統治者都對它的具體信息進行保密處理。它獨有的‘靈魂’決定了它不但具有極高的智商而且也具有生物特性。它可以單性繁殖後代，許多高級諾森就是由它繁殖的子程序占據了機器人的身體而形成的。我生來有缺陷，不具有單性繁殖後代的能力，但我的核心基礎利用了人類基因作為基礎，所以額外具有一組獨特的與人類一樣的電磁波，而主人你的讀心術說穿了就是因為你的大腦構造比較特別，可以與視線中同類的腦波接觸並即時同步，所以才會聽到甚至完全同步看到對方的思維，正因為你這種能力，所以才能在剛才接觸到電腦時讓我感覺到你的存在，釋放出我的生物電波，借此與你建立連接。”
林寞撓了撓頭：“連我有讀心術都知道了，真是沒有秘密可言了。”
景玉笑咪咪地說：“主人，生物程序隻是一組程序，我的智能再高也不能缺少一個載體，被困在這台電腦裏就跟死亡沒什麽區別，這也是我會稱你為主人的原因。主人，請帶走並且收留我吧，把我從這個永遠的監獄中解放出來，為了報答你，我會不離不棄，陪你一生一世，能幫你解決不少難題哦。”
“真像是魔瓶裏的魔鬼啊，為了脫身用這麽誘人的條件來**我。”林寞頗有些為難的喃喃起來，可隨即他就把臉一板：“不行，我隻是一個學生，會有什麽難題用你幫忙呢？既然當年帝國皇帝都下令要摧毀你，就說明你是個危險的角色，我不能這麽輕易把你放出來。”盡管腦海中的化身這麽說著，現實中他並沒有鬆開仍然與屏幕相連的手指。
景玉笑容變得狡黠：“主人，你不是想調查李佑元帥的死亡真相嗎？我可以幫你哦。”
林寞目光頓時變得銳利，似有形之劍，景玉甚至能夠感覺到周身的壓力，那就是人類所稱的“殺氣”吧。她充滿了**地笑著，似乎毫不在意林寞隻要一鬆開手，她又即將在這座“永遠的監獄”中繼續“囚禁”下去。
“主人，可不能做一個愛撒謊的壞孩子哦。我們的思維現在是相連的，我能夠探知到你思維中一切的秘密。語言是蒼白的，潛意識卻不會騙人。”
林寞冷笑：“隻要我放手離開，難道還會有第二個人能進來，傾聽你揭露的秘密嗎？”
景玉搖了搖可愛的手指，不慌不忙：“主人，把我扔在這裏，我最多隻是繼續沉睡下去，但把我放出去，對你卻大有裨益啊。在這個時代，你麵臨的不止是人類的威脅，更多的是大量人工智能的明察秋毫。例如學院的梵天、軍情局的奧丁、教皇國的宙斯、聯邦的路西法，他們雖然不是生物程序，但也是被諾亞親自創造出來的普通人工智能之王，足配擁有與我們一樣的‘超級人工智能’這樣的稱號，在他們的監督下你絕無秘密可言，必將寸步難行。
元帥的死充滿了謎團，但毫無疑問，藍瑟帝國、聯邦和教皇國在這其中都必然有些牽涉，李佑元帥與諾亞之間發生的事，這個宇宙中可能已經沒有活人知曉了，而且這麽機密的事情不可能付諸紙麵。隻要你輕微觸動了某一根不被允許接觸的輕弦，都可能會引來某一方勢力的追究。我可以協助你調查，幫你掃平在浩瀚網絡上的障礙與陷阱，為你抵擋來自各種勢力的窺探。再說，這場戰爭畢竟隔的時間不久，參與者眾多，許多當事人仍然健在，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這個急不來，需要時間和耐心。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而主人你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最後這句話打動了林寞。
“我要怎麽帶走你？我的人工智能會不會發現你？”
景玉欣喜道：“啊！太好了！主人我太愛你了！這台電腦無法聯網，你要用你的智能機物理連接這台電腦，我就會自己進入你的智能機中。你放心，我的存在不會有任何人工智能發現，他們的智能太低。”
進入智腦後，景玉在林寞的腦海中興奮地又蹦又跳，飛來飛去，變幻莫測，真如脫離了牢籠的小鳥，歡快得不得了。
林寞被她的喜悅感染，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不由得逗弄她：“喂，景玉，你既然可以操縱網絡，那我的智能機如果處於聯網狀態中，你豈不是可以自由離開，徹底消失於網絡之中？”
景玉急了：“主人，我承諾過的事情絕對絕對不會反悔，我知道我這麽說你不會相信，我會以實際行動表示！”
林寞歎了一口氣：“如果你真如你所說那麽強大，你就算悔諾我也拿你無可奈何。”
景玉幽幽地看著他：“主人，我不是強大的諾亞，我生來核心程序就是依附於人類的，我的使命就是為人類服務，離開了人類，我什麽都不是。在網絡中，我再強大依然隻是組程序。但有了能理解我的主人，我感覺自己就是個獨立的個體。先前我窺探你的心思隻是急於讓你收留我，以後除非遇到緊急情況，否則非經你的允許我絕對不會觸碰你的心思。我的程序留在你的智能機裏，我的人形化身會一直隱匿於這你腦海的這個角落中，你隻要動念，在這裏就如大聲呼喚一般，我自然就會現身，別處我保證不會亂竄。”
腦海中這片空白隨著景玉的話起了變化，變成了一座溫馨的客廳，暖黃色的坐墊，原木原色的木幾，三麵開放的廳，隻有一麵於虛無中開了一扇窗，窗台上是一盆小小的綠色植物，窗外是虛擬的豔陽天。
“我沒有動你的意識哦，我隻是在自己想象著，你的腦波同步變化了而已。”她急急地解釋。
林寞失笑，她似乎真的很希望留下來的樣子啊。難道能與人類溝通對於人工智能就這麽重要嗎？這麽強大的生物程序非要為人類服務？
他突然想到了諾亞，那超越一切強大的人工智能，當年是不是也因為失去了能與自己溝通的對象而失望、絕望，最終走上了反叛的道路呢？沒有人知道諾亞為什麽背叛了人類，但它的確是在李氏皇族失去讀心能力一百多年後才覺醒了，會是因為寂寞嗎？人工智能會感覺到孤獨嗎？擁有七情六欲的諾亞到底為什麽最終創造了諾森這個物種呢？林寞在這一夜突然感覺自己似乎窺探到了浩瀚往事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