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個以前的夢(下)

說完杜衡就因為沒接上氣而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喬森聽到艙門打開的聲音後,下意識地抬頭看去,眼神緊張,而威爾斯一臉驚恐地看向門口,他們都以為是自己的老板來了,心說慘了。

當他們聽到是童聲後,他們又放下心來,隨即他們看見是那個托運機甲的機師帶的孩子和那個機師後,他們又緊張起來,生怕那位能空手單挑七人的機師誤會他們想偷機甲零件。

於是兩人臉上混雜著恐懼、放鬆和慌亂的矛盾神色,很是滑稽。

瞥了眼躺在地上的女人,再聯合耳旁的嬰兒哭聲,約翰神父眼中掠過一絲陰冷的殺意,他淡淡問道:“你們在幹什麽?”

喬森連忙從女人身上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威爾斯則解釋道:“她沒買票,我們發現了,一直追到了這裏。”

約翰神父不動喜怒地淡淡道:“那我替她出了,現在都給我滾。告訴你們老大,我怕他手下有人手腳不幹淨,所以我就呆在底艙,我以機師的榮譽起誓,我們絕不會動他一件貨物,如果他不同意,叫他親自下來跟我談。”

此時杜衡咳完了,他不解地仰頭看向了自己的父親,不明白父親為什麽不出手懲戒他們,約翰神父對他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兩人頓時如遇大赦,頭也沒敢回地跑了,畢竟他們眼前這個男人可是能空手扭斷七個偷渡客的手的存在。

等兩人消失,杜衡和約翰神父跑向女人。

杜衡邊跑邊仰頭看向自己的父親,以一種大人的口氣,充滿不滿地質問道:“為什麽?這就是光明?對罪惡無動於衷?應該殺了他們,最不濟也要把他們放逐到太空裏去。”

約翰神父淡淡道:“我們還要和他們的老大合作,東方有句諺語,打狗也要看主人,不過這並不是說要無視,而是等對方失去了價值就不用忍了。”

杜衡不甘地點點頭,隨即很是嚴肅地說道:“那我記著,以後一定會算。”

接著杜衡疑惑地問道:“那如果對方一直有價值呢?一直忍著?”

約翰神父笑著摸了摸杜衡的頭:“那你就不用忍了,因為很多時候我也想說粗話,也想揍人。你可以試試你的外骨骼裝甲的威力,看能不能一拳揍扁他們。”

兩人說著跑到了女人身邊,約翰神父單膝跪下,將女人扶坐起來,柔聲問道:“哪裏傷著了嗎?”

女人指著機甲腳下,哽咽地說道:“孩子,我的孩子在那裏……”

杜衡早已循著哭聲掀開氈布跑了進去,隨後他小心翼翼地將裝著嬰兒的育嬰箱抱了出來。

女人見到育嬰箱,不知哪來的力氣,她起身從杜衡手裏一把奪過箱子,死死地抱住,此時的她悲從中來,忍不住抱著自己的孩子大哭起來。

約翰神父並沒有放過這個教育的機會,他用唇語告訴杜衡:“這就是我們的動力來源,見到不公會不平,見到罪行會氣憤,黑暗是我們的敵人。我們每遇見一件這樣的事,我們的心裏就多一分對這個世界的怨恨,所以我希望你將來可以改變它,給這個世界帶來光明。”

杜衡點了點頭,一臉嚴肅和悲憫,年幼時的他很聽話。

哭了十分鍾,女人哭累了,她抱著箱子起身對約翰神父和杜衡不斷鞠躬,哽咽道:“謝謝,真的謝謝。”

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杜衡連忙安慰道:“放心,你的錢我們出,他們不敢再找你了。”

“謝謝,真的萬分謝謝。”女人再次鞠躬道謝,幾次哽咽。

約翰神父有些不適應這樣哭哭啼啼的場麵,他對杜衡說道:“我去檢查下,看那兩人偷沒偷東西。”

杜衡點點頭,示意這裏有我,接著杜衡看到女人嘴角的血,說道:“父親,順便把醫療包拿下來。”

約翰神父走後,一直盯著育嬰箱看的女人想起那兩人對二十萬凡提諾的不屑,她突然抬頭問道:“孩子,你能不能告訴我五十萬凡提諾在穆薩能買到什麽?”

杜衡雖然不知道女人這麽問的目的是什麽,但他總覺得自己一旦說出答案就會有不好的後果。

來的時候他看了沿途空間站播送的新聞,因為凡提諾公國內戰,國內經濟崩潰,凡提諾嚴重貶值,可麵對女人滿是祈求的注視,杜衡還是有些不忍地說道:“按現在這個匯率,換算成星元……隻能買一瓶水。”

“哦,這樣啊。”女人點了點頭,眼睛頓時灰暗下去,裏麵滿是絕望,還有些許的死誌。

她眼睛無神地喃喃道:“你真是一個心懷正義的好孩子。”

杜衡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他感覺他終生都要後悔說了這句話。

女人接著問道:“剛才你父親說他是機師?”

杜衡點了點頭。

女人也跟著點了點頭,她抱著育嬰箱掃視了一圈後,開始慢慢走動,她看著腳下輕聲說道:“我是一個來自凡提諾公國的女奴,這是我今生第一次坐飛船,第一次見識到宇宙的瑰麗。我的女兒她沒有免疫係統,不能接觸任何細菌,她體內的髒器不知什麽原因正在慢慢地衰竭。為了給她治病,我能付出的都付出了,可凡提諾的醫生們都說這是無法治愈的病,所以我偷渡來穆薩,想找一位可以治愈她的醫生。”

杜衡微微皺眉,不知道女人這是在幹什麽。

這時女人走著走著突然跪下,她將育嬰箱輕輕放下,萬般不舍地摩挲著育嬰箱,親吻了一下,開始淚流滿麵:“傾城,原諒媽媽的無能。”

此時嬰兒的哭聲突然更加響亮了,杜衡瞬間瞪大了眼,瞳孔緊縮,因為他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了。

女人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那把剛被打掉的匕首!她剛才是在低頭找那把匕首!

此時女人已將匕首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看著杜衡淒慘地問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因此而愧疚?因為你沒有阻止住我,所以你會不會將對我的愧疚放在我的女兒身上?”

“不要!”

杜衡瞬間瞪大了眼,朝女人衝了上去。

聽到杜衡的喊聲,約翰神父從機甲腳部探出頭來,看到這一幕,他明白了這是道德綁架,眼中滿是憐憫,但來不及了。

醫療箱在駕駛艙裏,但他先前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拿,而是在檢查機甲。現在他需要至少二十五秒的時間才能對女人展開救助,而以人類血液在頸動脈中的流速,十秒就能讓女人死亡。

不過約翰神父還是決定要全力去試試,將時間縮短到二十秒,說不定女人沒力氣割那麽大的傷口,還有救。

看到杜衡的反應,女人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兩人是好人,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的孩子,她對杜衡歉意一笑,那一瞬間美得驚心動魄,仿佛時間都放慢了。

女人眼露狠色,一匕首劃開了自己的脖子,血光乍現,接著女人向後傾倒,一抔鮮血揮灑在空中。

“不!!”

奔跑過程中,杜衡的帽兜被空氣推下,他的臉被濺上了一潑熱騰騰的鮮血,配上那副童稚的紫瞳俊秀麵孔,異常妖冶。

杜衡並沒有被血嚇得停步,被濺得一臉血的他跑到女人身旁,雙手用力按住了女人脖子上的傷口,仰頭對約翰神父大喊道:“父親!”

約翰神父早已腳尖輕點著機甲表麵的棱角凸起攀越而上。

此時鮮血不斷地從女人的脖子裏噴濺而出,她身下是一地慢慢蔓延擴大的猩紅血塊,而一些血通過杜衡指節之間的縫隙,噴到了他的身上。

女人無力地躺倒在杜衡懷裏,側頭看著一旁的育嬰箱,眼睛裏滿是悲傷,接著她看向杜衡:“抱歉,孩子,你是個好人,原諒我利用了你的善良。她以後是沒人照顧的孤兒了,所以你總不能看著她死吧?你能不能幫我好好照顧她?告訴她,她媽媽……不是女奴,是一個舞……蹈演員。”

杜衡臉上和眼睛裏滿是不敢置信,他嗡動了十幾下嘴唇才說出話來:“為……為什麽?為什麽啊?!”

女人虛弱地苦笑一聲,氣如遊絲地道:“她叫鬱傾城,憂鬱的鬱,傾國傾城的傾城,取自女主擅權、傾覆邦國的典故,我想讓她以後能當個女王,最不濟……咳咳,也能過上公主般的生活,不用受別人的欺負,所以我就改為傾城了。”

女人的聲音接近喑啞:“怎麽樣?這聽起來像不像……一個女王的名……”

她的眼睛正逐漸失去光彩,變得無神。

約翰神父提著醫療箱直接從十幾米高的機甲胸部的駕駛艙跳下,他落地後濺起一圈氣浪,飛快跑到女人身旁,俯身一摸女人的頸動脈,歎息著搖頭無言,隻是拍了拍杜衡的肩膀。

杜衡幫女人合上眼睛,對她很是嚴肅地說道:“我答應你,這是男人的承諾。”

接著杜衡起身,看著自己身上手上的血,一臉恍惚,仿佛這隻是一場隨時會醒來的夢。

…………

…………

“該死!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躺在**的杜衡睜開眼睛,一把掀開被子,赤著腳走到臥室的落地窗前,雙手撐在玻璃上,情緒極其激動,呼吸急促,正在咬著牙重重地喘息。

杜衡的紫瞳中倒映的是窗外071市川流不息的光海,他推開窗戶,讓冰冷的夜風吹了進來,現在紫瞳中滿是燥意的他需要冷靜一下。

哪怕事隔多年,現在杜衡仍記得那血的溫度和腥味,那股粘稠的觸感。

那是一個母親最後能為自己女兒做的事,他永遠忘不了那種絕望灰暗的眼神,五十萬凡提諾,本來以為是一筆巨款,本來以為能為自己的女兒治病,結果卻隻能買瓶水。

杜衡閉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他開始深呼吸,深呼吸十幾次後,他睜開眼睛,眼睛裏有著幾分疑惑,他心想:“十年了,將近十年我沒做過這個夢了,為什麽今晚會突然夢起?是了,一定是我的過去最近被誰窺探了,所以我才會突然想起以前的事。那麽是異能者,還是能窺測人心的機器?”

此時杜衡又抑製不住地想起了那個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可憐女人,他歎息一聲,自語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聽話的,父親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是點頭,現在呢,因為傾城,我和他見麵就要吵架,爭論。唉,你為什麽要自殺呢?你不自殺我也會幫你的啊。”

杜衡想不到答案,他將雙臂壓在窗沿上,仰頭對著窗外繁星閃耀的夜空很是低落地輕聲說道:“我隻知道你女兒叫什麽,你又叫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