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劍道院

“這是怎麽回事!”

主事身穿鑲金邊青色大袍,坐在主事堂待客廳正中的椅子上,對跪在地上的徒弟暴跳如雷道。

他的旁邊則坐著此時看起來異常老實憨厚的鐵匠。

趙策站在師父身後,強忍住笑,看著那名被自家師父教育過後臉龐腫脹如豬頭的劍士。

客廳外排隊等候的人們全都伸長了脖子,想看到這件事情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師父……”被毆打得不成樣子的青袍劍士見到自家師父,覺得自己找到了靠山,有人為自己撐腰了,立刻滿腹委屈地嚎啕大哭,“師父,徒兒如今這般模樣都是拜您旁邊的這個臭打鐵的所賜啊!他不僅羞辱徒兒,更將師父您的顏麵也一塊踐踏在了腳下!師父,您一定要為徒兒做主哇!”

豬頭劍士涕淚橫流,令旁觀者也不忍直視。

王主事的眼睛微眯著看向鐵匠,釋放著危險的信號:“打鐵的,這件事是否屬實?欺侮我的徒弟,不付出點代價,今天你是不要想從這裏走出去了。”

說著,王主事掃了站在鐵匠身後的趙策一眼,冷哂道:“你的徒弟恐怕也出不去了。”

王主事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臉色一白,冷汗跟著就下來了。

畢竟大家都是普通人,苦哈哈出身,現在甚至還有求於王主事,之前跟著鐵匠一番起哄也隻是出於看不慣那青袍劍士的跋扈作風,但是真的麵對正主的時候,底層平民那點兒卑微膽怯就露出來,不敢再有其他心思了。

王主事的話看起來隻是針對鐵匠師徒二人,實則是在警告每一個人他有實力讓任何一個身處主事府的人豎著進來,橫著出去,或者幹脆不用出去做花肥好了。

賤民就是賤民,天生就是欠敲打。

將所有人手足無措的舉止盡收眼底,王主事露出一個傲慢的笑容。

鐵匠的臉色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白,用真力截住血管,阻止其流通造成臉色發白的樣子的伎倆,鐵匠玩得很純熟。

他戰戰兢兢地起身,向王主事行了一個大禮:“大人,令高徒身上的傷勢,確實不是在下一手造成的,還請主事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好人。”

廢話,當然不是一隻手造成的,兩隻手抽了好幾巴掌才造就出一個完美的豬頭劍士。

鐵匠的眼神飄向豬頭劍士,接觸到對方怨毒的神情之後又縮了回來:“令高徒身上的這副傷勢,實則是因為他自己不小心,開門的時候被兩扇門板夾住了臉,然後又在台階上滾了幾滾才造成如今這副淒慘形象的。”

眾人死死壓低頭顱,掩飾自己眼神之中的驚駭。

這鐵匠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坦白從寬,難道真的不怕把自己和徒弟的兩條性命丟在這裏嗎?

“你撒謊!”豬頭劍士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王主事目光更冷,擺在案上的長劍在他的真力推動下向外抽出半寸:“賤民,事到臨頭你還要狡辯,看來是真的想試試我的劍夠不夠鋒利了!”

“大人且慢!”

趴在地上看起來像是被王主事的威勢震懾得四肢無力的鐵匠突然來了力氣,大喝一聲,一隻手探入懷中,又直接在頭頂攤開。

王主事的長劍此時距離他的腦袋隻有一尺距離,因為鐵匠托出來的東西,王主事的劍硬生生停了下來。

鐵匠手中靜靜躺著一顆昆珠,鴿卵大小,在門外陽光的照射下,珠子內浮現出霜花風雪,雲朵海洋,慢慢流轉,美輪美奐。

昆侖山有蜃獸,可幻化四季美景,死而成珠。

壽百年而死,珠體大小如豆粒,價值百金,壽三百年而死,珠體大小如花生,價值千金。

像鐵匠手中這顆大小如鴿子蛋一般的昆珠,價值至少該在三萬兩黃金以上。

王主事不出所料地收住劍勢,貪婪地目光盯著鐵匠手中的昆珠,鐵匠低著腦袋甕聲甕氣道:“大人,小人打鐵出身,不論武技傳承抑或真力修為,都怎麽能比得上您座下弟子,更不要提毆打對方,折損他的顏麵了,請大人三思啊!”

鐵匠捧著昆珠的手掌晃來晃去的,讓主事大人也跟著心神不寧,哪裏還有暇顧及自己那個花了幾千兩黃金得以拜入自己門下的弟子,他眼珠子轉了轉,原本酷絕的表情緩緩消融,麵色平淡,看似是認同了鐵匠這個理由:“你先起來,這件事情我會徹查清楚,不會殺錯任何一個好人!”

主事大人臉色轉換之快,令人咋舌。

鐵匠此番來畢竟不是專門鬧事的,待王主事斥退那個在堂下哀求告冤的豬頭劍士之後,便與王主事談起了自家徒弟想要獲得一個劍道院旁聽生名額的事情。

送禮送錢打通關節這種事情,於江南鎮劍道院而言實屬平常。一旁站著的趙策看著師父對那個麵目可憎的主事卑微討好,心底格外難受,若不是師父此前嚴厲叮囑他不可以在這裏插話,恐怕他就要拉著師父回家,再也不要來這個劍道院修行了。

郡府鳴平有更大的劍道院,其中風氣說不定比江南鎮劍道院強上許多。

趙策神遊天外,而鐵匠則在獻出了一大堆價值極高的寶貝之後,終於得到了王主事開口應允,給趙策留下了一個旁聽生的名額。

鐵匠站起身來,就要表示感謝之後告退,卻冷不防此時異變陡生。

“救,救命!”

主事堂內堂,王主事的臥室之中傳出一個女子驚恐無助的聲音。

鐵匠皺了皺眉,目光看向內堂臥室門口。

王主事霍然起身。

咣當一聲,臥房門被大力推開!

一名衣衫破爛的妙齡少女從中奔跑出來,竟是絲毫不顧及在場所有人的眼光,一門心思地往主事堂外衝!

鐵匠用力吸了吸鼻子,隨著門被推開,風帶動氣流的轉動,他聞到了極其濃鬱的血腥味道。

王主事眼見那少女就要衝出去門外,也無暇顧及他人,握住劍鞘縱身追了上去,臨近少女數步距離之時,他驟然拔劍出鞘,竟是準備直接斬殺這名從衣著上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劍道院學生的少女!

“救我!”少女慌慌張張地躲避王主事的長劍,卻沒有注意到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長劍劍鋒與之脖頸距離不過數尺!

回過神來的趙策想要救援也來不及!

而鐵匠則絲毫不遲疑,舉步走向那間被少女撞開的臥房,掛在腰間的一柄看似稀鬆平常的打鐵錘子驟然激射而出,比王主事斬落下來的劍速度更快,眨眼間來到了少女身邊,叮地一聲,與王主事的長劍硬拚一記!

絲毫不落下風!

王主事本身為江南鎮劍道院主事,武道修為自然是其中佼佼者,而鐵匠名不見經傳,甩手擲出一柄鐵錘竟然能夠擋下王主事灌注真力的一劍,與之平分秋色!

若說之前王主事那位弟子實力不濟,憊懶於修行,被身材魁梧的鐵匠毆打一頓雖說稀奇,卻也是屬於正常的範疇之內,但是如今這名鐵匠又一次出手,還能與王主事第一個回合打成平手,整件事情就開始耐人尋味起來了。

“你在找死!”周圍人的眼神裏透露出來的訊息讓王主事憤怒至極,他本來就是個陰戾性子,又身居高位多年,區區幾條賤民的性命他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之前若非是那個打鐵的拿出了讓他垂涎的寶物,他當時肯定會將之師徒二人斬殺當場!

現在這個打鐵的得了好處之後反而越來越得寸進尺了,若是被之走進自己的臥房,窺探到自己多年以來隱藏極深的秘密,恐怕自己就將身敗名裂,江南鎮劍道院也會因此而失去威嚴,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狀況發生!

此時再想殺死那個劍道院女學生會讓自己陷入被動之中,那個打鐵的徒弟已經追過來了,王主事已經放棄了當場斬殺那名女子的打算,而是決定先殺掉那個即將窺破自己秘密的鐵匠,擒賊先擒王!

瞬間做出打算的王主事猛然折返,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鐵匠奔襲而去,周身經脈之中的真力滾動起來,鼓**一身青色袍服,一劍斬出便有數道劍光相隨,淩厲異常!

鐵匠在王主事臥房門口站定,僅僅往裏頭掃了一眼,便臉色大變!

臥房之中放著一個大浴桶,雖說男子夏日洗澡會用浴桶會給人一種這個男的多半娘娘腔的感覺,但是也是可以接受。

最不能讓人接受的是,那浴桶之中盛滿了鮮血,各種草藥在浴桶之中漂浮。

鐵匠的目光轉動,便見到了兩個被一劍劃破頸部動脈,赤身**的少女!

她們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

這個王主事竟然用少女的鮮血洗浴,簡直毫無人性,豬狗不如!

那個逃跑出去的女子該是這個王主事事先囚禁在這裏,會在今晚也或幾天之後割破她的動脈,采集其身體內的鮮血做自己的洗澡水!

罪大惡極!

鐵匠霍然轉身,盛怒之下須發皆張,火力全開!

迎著王主事淩厲非常的一劍,鐵匠抽手拿出左手邊的另一柄鐵錘,橫在身前與那長劍猛然撞擊到一起!

轟!

一聲巨響,氣浪翻飛!

鐵匠架住王主事劈殺而來的一劍,往後一帶,往前一震!

王主事的劍勢登時被鐵匠帶歪,力道消散不少,而隨著鐵匠的反震更是直接將他震退數步!

“你這狗娘養的!”

蒲扇般的大手攥成拳頭,如同另一柄巨錘一般凶狠砸向王主事的天靈蓋!

另一隻手中緊攥的鐵錘也隨著手腕翻轉,上臂肌肉發力搗向王主事的腹部!

王主事目光中盡是駭然之色,原本以為這個打鐵的隻是徒有幾分蠻力,才能在第一個回合與自己力拚一記,卻沒想到對方先前根本沒有對自己的攻擊花太大心思,此時一旦真正戰鬥起來竟是如此凶猛,讓自己難以招架!

王主事匆忙後退,躲避著鐵匠一錘力道更勝一錘的攻擊,狼狽不堪!

快節奏的廝殺之中,他甚至都忘記了如何施展劍技,把那些需要謹記於心的戰鬥箴言全部拋諸腦後!

“多好的小姑娘就這樣被你殺了,就為了用她們的血來洗澡,你到底有沒有長一顆人心!”鐵匠下盤紮實,步步緊逼,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

他的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江南鎮劍道院欺壓平民的事情屢有發生,然而終究隻能算是一些小摩擦,就像前幾日那個上門來自己店鋪裏搶劫的劍道院學生,像這樣的事情,普通人家苦笑一下,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是拿人血來給自己洗澡,把別人的性命視作豬狗這種事又怎麽可能讓人忍得下去!

若是臥房內的場景被那些故去的女子家人看到,又該是如何淒慘的光景!

“你不是劍道院主事,實力應該很強的嗎?怎麽一到點上就成了軟腳蝦!你倒是反擊啊!”

鐵匠怒吼一聲,一錘砸中王主事躲避不及隻好橫在身前的長劍!

轟!

又是一聲巨響,那柄質地當屬極品的長劍被鐵匠一錘砸斷,打鐵用的大錘直接砸中了王主事的胸口!

“賤民!安敢羞辱於我!”王主事胸前幾根骨頭被鐵錘砸斷,被疼痛激起心中怒火的他尖銳叫嚷了一聲,頭頂衝出一道赤色劍光,泛著濃鬱的血腥味,朝鐵匠的頭顱劈落!

“怨血劍!”

鐵匠怒意更熾,猛然抬頭直視那道讓人一眼看去便會頭暈目眩的赤色劍光!

“一向自詡大秦正統的劍道院裏居然有人修煉這種魑魅魍魎的鬼蜮伎倆!”

哢嚓!

鐵匠眼眸之中掠過一抹紫光,那道詭異無比的劍光就此在他頭頂三尺碎裂!

“今日管教你知道什麽是抬頭三尺有神明!”

鐵匠一把揪住了王主事的脖頸,被之真力牽引回來的鐵錘朝著王主事的頭頂轟然砸落!

“若非我隻把秘血劍修煉到了一色境界,哪裏容得你這麽……”

嘭!

王主事叫囂的聲音戛然而止!

鮮血四濺,王主事殞命當場!

“江南鎮劍道院令我輩武者蒙羞!”

一道青光從王主事身體內飛出,朝著劍道院劍塔方向倏然而去。

過往種種在鐵匠眼前浮現,若不能百忍成鋼,那便無須再忍!

震耳欲聾的吼聲響徹整個江南鎮!

主事堂中,鐵匠昂首挺立在大門口,來這裏求見王主事的平民都已轟然作鳥獸散,連同那名剛剛逃出魔爪的少女。

他的身後僅僅站著自己的徒弟。

又是一個黃昏,江南鎮街道上行人寥寥。

數隊負劍騎士從各個路線撲向主事堂。

劍塔頂端,著青袍,袍子後麵繡萬劍圖的江南鎮劍道院長坐在蒲團上,漠然看著緊挨著劍道院的主事堂中師徒二人。

“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