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自有少年遊

隔日任伯中便帶了司庭小四去了望京酒樓,怕露怯,頭天晚上便查看過地形,這裏的菜實在精致好吃,任伯中讚不絕口,司庭卻覺得沒什麽,一個大盤子裏麵菜就一丟丟,還貴的要死,可不覺得這東西有多麽珍饈美味。

喝了兩杯茶,李元池便帶著上次見得白衣俠客長風到了包廂,寒暄兩句,那李元池就暴露自己自來熟的本性,“自打上次見了你身邊這個小兄弟,我就覺得咱們是誌同道合之人。”

李元池心直口快,難怪他在京城朋友眾多,多是以他聚起來的,出門前父親特意叫任伯中過去問了個大概,伯中忐忑以為父親不許他結交,卻沒想到父親隻說了一句,“李家中立。”就放他出來了。

兩個人喝茶談天,大概還不太熟,話題隻上次遊船見聞以及京城的名勝古跡,雖兩人視線都在彼此身後的人身上打轉。

末了相視一笑,還是李元池先開口,“你和我還真像,反正坦誠說了吧,咱們這些子弟,和大人們是分著論的,烈豪也說了,他們打他們的整他們的,咱們聚咱們的,如若少年便要摻和到朝局裏,何年何月才是個頭。

你初來乍到,大家對你警惕也是理所當然,便由我先來探探你,所以你也不要覺得他們在孤立你,我就說崔闌那人太謹慎,我第一眼看你,就知道你是個能玩到一起的,我對你身後這個小兄弟也感興趣,他到底師從何派?”

說到這又緊張的擺手,“我不是要打探你們背後的江湖山莊。”指著長風,“他雖是長門劍,可早就出師門,父親要給我的人我不喜歡,覺得牽扯太多麻煩,長風我救過他家人一次,便跟了我。所以你也不用拘束。”

任伯中半天才聽明白,其實自己還好,隻不過還沒熟悉,但看李元池那緊張的樣子,拘束的是他吧。又想到他說的崔闌,父親說過崔太傅的兒子,三歲開蒙,諸子百家通透極了,做了四皇子的伴學,那是真正的人物,不過話說這京城臥虎藏龍,隨便拎出來一個都了得。敢情他們在試探自己,還有那個烈豪。

想著有點走神,司庭在後麵踢了他一下,反應過來,“他當真不是。上次有人送了兩隻世齊的獒犬,獒犬發狂,他恰巧救了我,我便將他留下,至於他的身手。”他猶豫著,不知道貿然把他的身世說出來好不好。

司庭見他為難,雙手恭敬作揖,“李公子,在下沒有師從哪裏,不過是年幼被拋荒野,狼群養大,自小學習捕獵,會些拳腳罷了。”

李元池驚訝,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又想到他當真是沒什麽具體招數,古怪得很,那天眾人雖不動聲色,可焦明遠回去就打聽。這傳著傳著,連自己父親都來問,異姓王到底和江湖哪個幫派有勾結,自他原配去世後,這位異姓王可就沒再和江湖人有出入了,可司庭這招是也和大公子母家的功夫路數不一樣啊。

李元池不喜,父親一向膽小保持中立的做派,還好奇這些幹什麽。

但他好奇是因為單純少年心性。

此時聽了恍然大悟,心裏竟輕鬆了幾分,“過來坐,給我講講狼群咋生活的?吃生肉嗎?”

那樣子,儼然和任伯中第一次見司庭問的話一樣,表情都一樣,司庭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這些公子哥,表麵上人五人六,其實還都是孩童。

司庭隻好又把和任伯中說過的天花亂墜敘述一遍,隻是還沒等說完,隔壁就一聲咣當巨響,眾人一愣,隻有李元池反應過來,跳起來臉有點紅,明明是春末,還拚命扇扇子,“啊那個,真是的,那個,這酒樓隔音這麽不好啊。”

司庭皺眉警惕的,拿著自己的鞭子護在任伯中身前,感覺有古怪,把門拉開,看到門口有守衛,走廊空空如也,隔壁此時也有幾個人把守,剛要過去。

李元池趕緊叫小二,“上菜怎麽這麽慢,那個啥,就是吧,這故事太精彩了。來來,繼續說啊。”

語無倫次,隔壁包廂門就開了,焦明遠竄出來,“快說快說,你們一群狼圍剿後怎麽著了?太精彩了,比說書的還精彩。”

說著就叫著屋裏的什麽人,“我就說直接到隔壁聽,隔著個雕花屏風聽得都不真切。”

司庭往裏看,隔壁房間小竟然坐滿了人,此時看著焦明遠上躥下跳的樣子,眾人都有些尷尬,一邊的崔闌恨鐵不成鋼的拿扇子擋住了臉。

錢傅也尷尬的咳嗽,隻有為首坐著的烈豪,感覺要發飆一樣,站起來踢了焦明遠一腳,“就你事多。”

然後看都沒看任伯中等人,進了李元池的包廂,但司庭眼風掃著,烈豪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臉有些微紅,不過是他人比較黑,看的不明顯而已。

這時候任伯中才驚訝的明白過來,這是一個包廂兩個門,中間雞翅木屏風擋著,不仔細看不出來而已。

眾人重新落座,一下包廂裏熱鬧起來,眾人忙著喝茶扇扇子,誰都沒說話,隻有窗外樓下小販的叫賣聲。

這氣氛太尷尬,最後還是焦明遠著急,“接著講啊,我正聽到關鍵時刻。”

一邊的崔闌隻覺得自己交友不慎,君子以偷聽不恥,一開始他就反對,現在被人抓現行,這廝竟然毫無羞恥感。

眾人臉色各異,任伯中還在發愣,司庭抱著胳膊高深莫測的抬起下巴沒說話,李元池打著圓場,“那個什麽,今後大家就是朋友了,是吧,哈哈哈,老板上幾壺好酒。”

其他人沒說話,隻烈豪接過酒到了一杯,一口幹了,“早年圍獵,在狩獵場外見過一頭雪狼,它很精明,知道自己對付不了馬上之人,便把人引到懸崖邊上,可惜了,還是被當時世齊的一位王子射中,但雪狼維護皮毛,最後縱身跳下懸崖,當時我還小,卻很是震撼,當即就對這種動物肅然起敬。”說到這看向任伯中,“你這個小廝,該是不錯的。”

任伯中驚訝又自豪,一把摟過司庭,“他可不是我的小廝,是我朋友。”

司庭看任伯中對自己笑著眨眼睛,心裏什麽東西化開了一樣,唾沫橫飛的繼續講著自己第一次狩獵。

包廂時常傳出焦明遠的尖叫或者感歎,遇到有意思的地方哄堂大笑。少年心性,哪怕外麵驚天動地,這一時的光華也足夠長久翻來覆去的品析。

都過了亥時了,各家小廝才推著醉醺醺的公子們各自上馬,連哄帶拉得送回家,今日酣暢淋漓,從望京酒樓,喝到意味居酒館,一路過去,劃拳,說江湖傳聞。

任伯中微醺的在馬背上任司庭牽著往回走,看著滿目繁華,燈紅酒綠,感歎京城就是不一樣,在南邊,這時辰都是入夜各家已經睡下,可京城的大街還是一片繁華,趴在馬背上醉酒頭疼,卻忍不住笑了一聲,司庭抬頭,“你笑什麽。”

後者憨像伸手去抓牽著馬的司庭,“開心啊。”

“有朋友就那麽開心?”

真是孩子。

後者眯著眼睛,看著司庭眉目青澀的少年麵孔,輕紗遮住臉頰,晚風一吹,趁著眉眼明亮清澈,仿佛看到人心裏,“你剛才怎麽不喝酒啊?”

“我是陪你出來的,我要喝多了,怎麽帶你回家,那不是個合格的小廝。”

“嗬,這話從我嘴裏說出來倒還好,我以為你這人一向不循規蹈矩。”

司庭淡笑,沒回答。

任伯中皺皺眉,想抓他衣服卻沒抓到,“你不要以為我是覺得帶你出來有麵子,叫他們都圍過來才說你是朋友的,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朋友。”

看他還是沒反應,以為他不喜今天自己拿他炫耀,有些急了,從馬背上坐起來,伸手勾住他外袍袖子,“喂。”

“我知道。”

司庭沒回頭,而是看天空,京城不知為何總看不到星星,司庭難得聲音平和,沒有玩笑意思。

“那你怎麽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這話任伯中沒說,剛才眾人笑鬧,除卻司庭被問東問西後,尤其是焦明遠問的那個仔細,最後沒得問了就吵吵著喝酒開始當話題中心說京城公子哥之間的趣聞,再就是李元池說江湖傳聞,什麽山莊招了乘龍快婿,大打出手之類的花邊事兒。

司庭便像被這些公子哥利用殆盡後說不出來故事一樣被遺忘在角落裏,哪怕任伯中強調過他是朋友,可終究有高低貴賤的階級之分,司庭也隻能站在後麵,不講故事的時候,就沒人看他了。

就和長風一樣站在公子哥的後麵,連一個坐的位置都沒有。

任伯中知曉司庭心思敏感,此時抓著他的袖子,一時竟有些惱自己。

司庭停下來,笑著,“我真的沒不高興,我隻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本事根本沒說的大,那些故事裏七分都是糊弄你的,今天這麽多雙眼睛盯著我,我隻能說那三成真的,後來他們再讓,我就講不出來了。”

任伯中微愣,半晌還是沒鬆開他的袖子,司庭笑著,“其實你早知道我之前和你是吹牛吧。”

任伯中想說沒。

司庭卻自嘲,“聽小四說,你往年最愛請說書先生去你院子裏講故事。我還在你麵前耍小聰明。”

低著頭歎氣,“我隻恨我自己沒真的經曆本事,給你在朋友麵前爭臉。”

任伯中看著那星星一樣的眸子,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原來司庭難過是覺得給自己在那些王公貴處麵前丟臉了。

手上攥緊了,“這樣不是更好,在那些人麵前出風頭討不到好的,父親說要藏拙。”

兩人相視一笑,一邊的小四適時打了個哈欠。

卻聽到後麵有聲音,回頭,就看到一個華鼎馬車停下來,趕車的正是崔闌的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