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名字

好巧不巧的,蘋果核落到了門口來人的腳邊,就聽厲喝,“大膽奴才,整日遊手好心,讓你跟著主子,是幫主子解悶,你可倒好,恃寵而驕。”

來人是柴嬤嬤,司庭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最怕這位嬤嬤了,他已知道在這府中生存之道,這樣看來,這柴嬤嬤到真不是那壞的,不然也不會當眾罰,真正壞的都是暗地裏作為。

任伯中看來人也得嗦,忙作揖,“嬤嬤怎麽來了,是母親找我有事?”

柴嬤嬤向來注重禮節,細枝末節較真的厲害,往下福了福,瞪了一眼在吐舌頭的司庭,“夫人前幾日得了幾匹上好的蜀錦,看顏色正是二少爺喜歡的,便叫人送來,那些小丫頭們毛手毛腳不經心,老奴便親自送過來。”

“那就替我謝過母親了,算了,我晚些時候去找母親。”

便叫人接過丫頭手裏的蜀錦,柴嬤嬤卻沒要走的意思,眼神在屋子裏掃了一圈,七擰八歪台幾上瓜果茶皮,散落一地的骰子,任伯中趕緊叫人收拾。

“二公子向來待下人寬厚,可這奴才就是奴才,不壓好了,便要蹬鼻子上臉。一個兩個是這樣,府裏便要亂了套了,二公子別嫌老奴囉嗦,您這院子裏的奴婢,當真比不上大少爺的翠竹軒。”

“自然是比不過的,大哥向來肅靜,我這整日鬧來鬧去的。”

任伯中傻笑著,柴嬤嬤緊盯著司庭半晌,“身為奴才,平日要謹言慎行些,別給主子惹禍,這裏可不是南邊,這是京城,行軍踏錯一步就要掉腦袋的。”

絮絮叨叨了許多才出去。

屋裏的人才攤下來長舒一口氣,小四都快哭了,抹著汗,“這柴嬤嬤當真厲害,還好小的不是丫頭,不然不知道要挨多少訓。”

司庭挑著眉,“丫頭怎麽了?”

他想到小紅,上次挨打,她不僅沒難過,反而還幾次三番安慰他。

“丫頭自然不同,咱們皮糙肉厚左不過是被教訓挨打。這少爺院子裏的丫頭,隻要進了咱們金院,嘿嘿,就都算是公子房裏人了。所以自然規矩更多,柴嬤嬤盯得更緊。”

任伯中聽了臉刷的紅了,手裏的毛筆甩過去,小四躲的快,筆墨濺了一邊發愣的司庭一臉,他自小子在狼群長大,不了解這大戶人家的規矩,怎麽就是這院裏的丫頭是房裏人了,而且。

“何為房裏人?”

他這一問,任伯中臉更紅了。

小四打趣的,“司庭看你平時精明,怎麽這種事情上這麽傻。”

說著指著他壞笑,在下三路打量,“平日耀武揚威,還以為你這般的,早就食過人間味了,難道?”

說著黑手朝攤在椅子上的司庭摸過去,後者一驚,回身一轉,上腳就踹,滿臉羞怒,“你這下賤胚子,幹什麽?”

嘴上說著,卻大概明了所謂房裏人是什麽了。

轉頭驚訝的盯著任伯中,“伯中,我原以為你是個單純孩子,沒想到,哎呀呀,你們這些有錢人,當真是,當真是。”

憋紅一張臉手指點著他。

任伯中臉如番茄,憤恨跺腳,“你們一個兩個的,真叫柴嬤嬤說到了,這麽沒規沒矩,毫無上下尊卑,敢這麽打趣我,當真是皮癢了。”

作勢拿起茶杯就要摔,那兩隻卻笑的前仰後合,看他惱羞成怒,舉著杯子半天也沒摔下去,最後氣的把墨抹了司庭滿臉,後者一抹臉,任伯中被他滑稽樣子逗笑了,到忘了生氣,索性拿起筆在他臉上沾著,挑過宣紙畫了個烏龜貼在司庭額頭上,“小小年紀,腦子裏怎麽竟是些**-亂東西,少年郎當心中有家國江湖,建功立業,怎麽整日裏兒女私情飽暖思**,成何體統。”

司庭把王八揭下來,不服氣,“那還不是你整日話本江湖才子佳人的看著,到說起我們來了,您是主子我們可是奴才,你沒個表率,還賴我們了。更何況,小四說的沒錯,這麽多丫頭,嘖嘖嘖,你別累到了。”

“我看你真是皮癢。”

任伯中氣的眼眶都發紅了,追著他打。

司庭也不顧及自己身上墨汁一會摸了窗簾,一會摸了桌布,弄得滿屋子臭墨。

“你這氣急敗壞的樣子。”

說完驚訝的,“原來你滿院子的丫頭,都沒譜想過。還是你。”

也往任伯中下三路去看。

任伯中急的原地跺腳,卻打不到這潑猴,“看我不教訓你。”

司庭卻想到另一回事,一邊跑一邊叫著,“別的丫頭我不管,小紅你可不行啊。”

“小紅小紅,我看就是你整日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我的院子裏,別想弄得烏煙瘴氣。那個小紅你也別想了。”

給小四眼色,那小四果然還是任伯中一夥的,前後夾擊,把他捉住壓在書榻上,小四高喊著要扒了司庭的褲子。

任伯中剛才被羞的不行,此時也報複心重,急的司庭高喊著,“奴雖然也是你院子裏的人,可不是那等想攀高枝的,主子您不能看我長得風流倜儻,就逼良為娼啊。好好好,我承認,過去街頭巷尾可都有姑娘想嫁給我,我還指望給我娘生孫子,您可不能斷我後路啊。”

那聲音高的氣的任伯中趕緊鬆了手,顫抖著的指著那趴在桌案上的潑猴,“小四,把他的嘴給我縫上,叫他再胡說八道。”

卻沒想到司庭扯著脖子嚷嚷,看到伯中要氣背過去了,得逞的笑著,笑的肚子都疼了。

“你看看他得意的,就你這臉,哪個姑娘想嫁你。”

司庭捂著肚子指著他,掐著嗓子故意的,“那主子您也不能肖想我,逼迫好男兒做斷袖吧。”

門外來往小廝丫頭,聽著房裏的叫聲,交換著眼色,下人暗自偷笑,也有些大膽的丫頭不知道是玩笑,聽了這話著急,原本頂著公子房裏丫頭的名頭還想著以後作姨娘,這怕不是夢想破了?

笑鬧過後,屋子裏一片狼藉,看著一身墨的司庭,“成什麽樣子,快去洗了過來。”

司庭卻皺眉盯著案上剛才被自己爬過的宣紙,薄如蟬翼,壓著金線,阿媽說過這種紙官家才用的起,一張便要頂上普通人家半個月的嚼頭。竟被自己這樣弄花了。

伸手去摸,卻更髒了。

“看什麽呢。”

“弄髒了。”

“不過一張宣紙。”

“我過去和阿媽砍柴打獵賣藥,不吃不喝都未必買得起,阿媽教我字的時候都是拿樹枝在沙子上寫。”

任伯中本不在乎這一張紙,但看司庭樣子,心裏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也不算浪費。”

拿起狼毫,在上麵匆匆幾筆,最後弄了朱砂點綴,“江山梅圖,怎麽樣?”

司庭驚奇的拿起那張紙,透著光,上麵被自己爬過得地方,此時是山石嶙峋,點綴的紅梅,栩栩如生。

“你怎麽這麽厲害,就刷刷幾筆。”

任伯中心中像是漲起來了,宣紙右側娟秀的寫了一行詩,“思梅落冬清秋院,庭深久月暖裘簾。”

想了想加了個小亭子,落款卡上紅印,斜眼看那泥球樣的人,“咳咳,怎麽樣?這裏麵有你的名字。”說完期待的看著司庭。

後者皺眉手指指那思字,又落到月字上,張張嘴,他在任伯中麵前逞能了,現在當真一臉為難,又不想認輸,“什麽庭,什麽月。哪有我的名字。”

任伯中一愣,“你不識字?”

“誰說的,阿媽教過我寫名字。”

指著庭字,“這個,就一個字。”

“其他的不認識?”

“認不全而已。”

難得司庭聲音小下去,卻皺眉,“好男兒誌在四方,文縐縐的幹什麽。”

賭氣要去洗澡,任伯中一把拉住他,“你當真認不全?”

“你這人問了幾遍了,我隻認識草藥,當歸,黃芪,阿媽就教過我這些,還有我的名字,窮苦人家的孩子,哪讀過什麽書,會算賬管錢就行了。”

他梗著脖子一臉的堂堂正正,隻是憋紅的臉出賣了他。

任伯中微愣便笑著,“那以後,我教你識字吧。”

說著拉他過來,重拿一張宣紙,一筆一劃的寫下司庭二字。“這兩字你認得。”又指著那副畫上的字,“你看,思念的思,庭院的庭,合起來,藏頭詩就是你的名字。”

“我又不是這個思。”

後者轉轉眼睛,“諧音,文人總是拿詩句藏頭露尾。”

“小人之舉。”

任伯中也不生氣,在上麵又寫下任伯中。

“最後一個字我認識,中。”

“這是我的名字,看你樣子學的也不快,今天就先從名字學起吧。”

司庭看他寫字,手搓來搓去,嘴硬,“誰說我學的慢。”

紙筆金貴,他一個下人哪用得了,任伯中對他不拘小節不講規矩,可他明了,來之前阿媽說過,這王府規矩重,不是他會幾招三腳貓就可逾越,在狼群中也有嚴格的等級之分,他雖囂張,卻知道輕重。

任伯中看他猶豫,狼毫硬塞到他手裏,“照著這個寫,任、伯、中。”

司庭一筆一劃,七擰八歪,皺眉,“我怎麽寫不了你那樣的字。”

“多練就好了,每日午後你便隨我寫字吧。”

說著又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子華。這也是我的名字。”

“子華?你不是叫任伯中嗎?”

“這是我的字,你叫司庭,字什麽?”

後者搖頭,鄉下人不講究,這些是讀書人才有的。阿媽沒有如其他家給他叫個狗蛋就不錯了。

伯中仰起頭想了半晌,“苑生,和你的名字正相合。”

“苑生?”

任伯中寫下,念著,“庭院,亭苑,從這裏起名字,便如新生,不好嗎?”

司庭似懂非懂,看著少年眼裏的光,恍然點頭。

心一跳,收斂起情緒,雖滿眼閃爍,卻是嘴硬,“聽著像女孩子的名字。”可又忍不住嘴角上揚,臨摹了好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