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狹隘

五年前,臨陽修築跨河大橋,柳不是的大哥柳知源強搶民女,以下犯上,辱罵臨陽知縣,被活生生地砌進了橋裏,最終窒息而亡。柳不是為替大哥報仇,慷慨激昂地寫了一封血書,準備向路過此地的平陽王舉報知縣的惡行。他帶著一身少年意氣,懷著對世道的最後一絲希望,挨家挨戶地去找那些親眼目睹大哥死亡的百姓們在血書上簽名,然而人情冷暖,礙於知縣的**威,沒有一個人肯幫他。他眼睜睜地看著平陽王的馬車離開,始終沒能把那封血書呈遞上去。

後來,萬念俱灰的他為替大哥報仇,不敢與知縣作對,竟在臨陽唯一的一口甜水井裏投了毒,他害怕被人報複,便躲進了惡人墓裏。

至於結局,臨陽自是死傷無數。

這是從知微閣得知的版本,也就是大多數世人知曉的版本,至於整件事真正的來龍去脈,或許就像守屍鬼醫一樣,隻有柳不是本人才知曉了吧。

子書珩心下爬升起一股悵涼,眾生皆苦,活在這世上,能順心遂意的又有幾人?

不知過了多久,柳不是終於不哭了,意識到自己做的蠢事,他一臉自責地看著眼前的紫衣少女。

“姑娘若是不嫌棄,可否……可否讓我清洗幹淨再還給姑娘?”他赧然而又怯生生地說。

子書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看來公子沒喝醉?”

柳不是眸色黯然,苦笑:“醉了,也得醒著。”

子書珩輕笑了聲,看了眼段忘容,說道:“在下最近戒酒了,恕不能陪君把酒言歡了。”

噬心一臉的不可思議:“何時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子書珩笑而不語。

段忘容心間升起一片暖意,豪爽道:“我來陪公子喝吧。”

柳不是卻是歉然一笑,拱手行禮:“多謝兩位好意,在下還有書要念,恕不奉陪了。”

他起身便要離開,子書珩忽然問了一句:“公子為何非要考取功名?”

柳不是猝地一怔。他背對著三人站立,自嘲地笑了笑:“我若說,我想為官,為的是有朝一日官清民安,天下百姓求仁得仁,無複怨懟……”他頓了良久,再開口時聲音弱了下去,“姑娘一定會笑話我吧?”

噬心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落魄書生,他一直以為柳不是寒窗苦讀,隻是為了替大哥報仇,不承想,他竟有如此的胸襟抱負。

聞言,子書珩無聲地笑了。

段忘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這人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魅力,這張禍國殃民的臉背後藏了太多複雜的東西,諸如堅韌、剛毅、薄情、狡猾、自負、多情,甚至是運籌帷幄的城府,它們同時糅雜在一具柔弱的軀體之內,這些精彩的碰撞讓人忍不住便想要剝開他偽裝的皮囊,窺探他真實的內心。

片刻,子書珩淡聲開口,語氣說不出到底是譏諷還是敬佩:“經曆了這麽多,公子竟還相信這世上有公道可言?”

柳不是轉過身來,滿腹狐疑地看著他。

“公子當不了官的,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子書珩臉上的笑意已然散去,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猝不及防被劈頭蓋臉地潑了一盆冷水,惱羞和不忿頓時填滿了柳不是的胸腔,他眼眶發紅,嘴唇顫抖,兩眼死死地瞪著這位戳痛他心房的女子,卻也是無言以對。

他何嚐不知自己當不了官?

但若不這麽做,他還能做什麽呢?讓他去死嗎?!

柳不是看著子書珩怔愣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喑啞,似乎他想要對話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他沉鬱地說:“你……再說一遍。”

子書珩動了動唇角,毫不客氣地直言:“原來耳朵也不怎麽樣。”

噬心頭一回見到子書珩這般刻薄辛辣,這毒舌的程度,簡直可以跟那不戳痛人絕不罷休的岑雪風一較高下了!

子書珩端著茶盞,食指指腹在杯子上一下一下地在敲打著,“讀書讀得太少,想得卻又太多,”他抬眸,漆黑的眼眸迸射出明銳的光,“我問公子,這種人如何才能不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