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冷暖

柳不是微微張著嘴,視野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似乎這一生所有的不平和怨懟都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瀕臨崩潰的邊緣,他呼吸變得異常粗重,甚至有了明顯的窒息感。

子書珩放下茶盞,隻是疏淡地瞥了他一眼,他便大驚失色,登時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癲狂地哀求,“求你了……求你了……饒了我吧!不要再說了!”

“公子不肯直麵真實的自己,又如何才能與自己和解?”子書珩上前一步,將他扶起,聲音也放緩下來,“我這一生十分羨慕一種人,他們胸懷坦**,磊落不羈,清楚自己能達到的高度,也可以直麵自己無法克服的軟肋。而我卻與公子一樣,分明清楚自己的弱點,可僅僅為了內心的那一分不甘,便自欺欺人,絕不肯承認自己的平凡。”

“你……”柳不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段忘容眸子裏閃著光,似乎有些動容。

子書珩繼續道:“我害怕別人知道我怕什麽,所以竭盡所能將真實的自己藏好,隻會極為偶爾地,在我在乎的人麵前暴露一點點,這應該便是示弱了。”

段忘容聞言驀地睜大眼睛,她心裏似乎捕捉到了十分重要的東西,可這東西卻是轉瞬即逝,再怎麽用力去想,也已無法尋出端倪。

“示弱?”柳不是皺著眉,絕望地搖了搖頭,“像我這種人,根本不需要示弱,任誰都能看出來,我很弱……”

“那你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子書珩倒了兩盞酒,一盞遞到他手裏,“同情的話聽得多了,就會誤以為旁人會幫你救你,可事實上呢,誰又會替你活下去?唯有自救,才是我們這種弱者該有的覺悟。”

子書珩說完,一口氣將杯中酒飲下了肚,柳不是看了看手裏的佳釀,雖然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雙眸卻逐漸亮起光來。

“有的人天生就該活在陽光之下,像雄鷹一樣在廣闊的天空攻城略地,而有的人……”子書珩垂下眼簾,輕笑了下,“有的人啊,根本別無選擇,自誕生起,便隻能活在陰影裏。”

他手指抬起柳不是的下巴,讓他與自己直視,“柳公子,當官的事我著實幫不上你,不過,你大哥的事若是另有隱情,說不定我可以助你報仇。我記得你說過,你大哥豁上性命也要守護臨陽,想必他的死不僅僅是以下犯上辱罵官員這麽簡單。”

“你?”對方手指的觸感冰涼,目光卻像翻滾的烈火一般炙熱,柳不是臉頰滾燙,慌亂地挪開視線,“你是誰,憑什麽說自己能夠替我報仇?”

子書珩嫣然一笑:“憑我是罵醒你的人啊!”

柳不是心跳漏了一拍,眼睛睜得老大。

這一刻,他似乎掉進了某個滿是芬芳的深淵裏,再也爬不出來。

“信與不信,一切都取決於你自己。”子書珩瀟灑轉身離去,將手中的酒盞隨意一扔,隻聽啪地一聲脆響,這酒盞便嚴嚴實實地反扣在了桌子的正中央,“師姐,我先去找鬼醫前輩了,順便解決一下旺盛的毛發。”

段忘容微微訝然,旋即才恍然大悟,今晚要一起共浴,師妹自是得把那些黑色細毛處理幹淨。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不知為什麽,段忘容腦海裏竟鬼使神差地浮現出那一日子書珩倒在她懷裏,紫紗巾沒有遮蓋嚴實而露出來的那一小截白皙的脖頸……

與此同時,她仿佛還聽見了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

噬心摸著自己的下巴,粲然大笑兩聲:“我信了。”

柳不是怔怔地看著那頎長窈窕的背影,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咳咳!”段忘容輕咳嗽一聲,柳不是這才回神,欠身施禮後便匆匆離開。

噬心在桌前坐下,給段忘容倒了一杯茶,疑惑地問:“公主殿下,你說珩兒在外麵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麽她可恨的時候可以把人氣得牙癢癢,但卻總有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段忘容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她曾經是大涼大將軍王相中的人,想必應是出身名門吧。”

噬心眼睛瞪得老圓,驚呼著脫口而出:“什麽?她以前是大將軍王的女人?”

“隻因天興帝將我指婚給了子書珩,所以他們兩人才不能喜結連理。”段忘容雙手握著茶盞,低頭道,“如此說來,我才是拆散了一對良人的罪人呢。”

噬心凝神想了一下,很快便得出了結論:關係太複雜,不是他能想得通的,果斷放棄。

不過有一點,他很確定。

“當真是令人著迷的女子啊……”

這蓬頭垢麵的糙漢眼裏泛著柔光,段忘容抬頭看了他一眼,握著茶盞的手不由得一緊,杯子便碎成了粉末。

噬心猝然一驚:“???”

段忘容笑著問:“前輩此生可心悅過哪位姑娘?”

噬心撓撓頭,腕上的鎖鏈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我是個粗人,哪裏懂得什麽叫心悅啊。”他自顧自地說著,全然不曾察覺對麵那白衣女子的笑容已然變得有些僵硬,“倒是見到珩兒姑娘的第一天,我就想把我心愛的酒葫蘆送給她了。”他老臉一紅,害臊地問,“公主殿下,你說,這莫不會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吧?”

“噬心前輩真會說笑。”段忘容笑意濃得似是化不開,“我還想跟她睡在一張**呢,難不成我也心悅她?”

說完她猛然一僵。

堂堂一國長公主,怎麽會口不擇言到了這種地步?

氣氛陡然間微妙到了極點。

段忘容尷尬地無地自容,心髒怦怦怦地跳個不停,恨不得立刻找個縫隙鑽進去。

噬心看著她啞然片刻,才問:“你們……不是睡在一起?”

段忘容登時鬆了一口氣。

在噬心眼裏,兩個女孩子共處一室,沒道理不睡在一張**,這位豪爽耿直的鐵血漢子根本不會多想。

原來是你自己多想了呢,段忘容。

“是,我們是睡在一起。”她甜笑著,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前輩,你可知無咎前輩有什麽格外討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