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殺手

今晚噬心的領地格外熱鬧,無他,隻因公輸尺回來了,帶著新鮮的食材和美酒,也帶著外麵的新鮮事兒。

得知他回來了,易千麵、山吹、李明殊全都圍在他身邊,就連無咎也沒有缺席,血衣正巧在噬心這吃飯,端著一碗混沌坐得遠遠的,一副鶴立雞群的模樣,也不知怎麽回事,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公輸尺擺在灶台上的那盤驢肉。

李明殊笑吟吟地問:“聽說你被車騎營驃騎將軍為難了?有沒有事啊?”

似乎消息傳到墓裏是情理之中,公輸尺對此並未感到驚奇,反而怨念地問了這麽一句:“你們既已經知道蕭枕安綁了我,怎麽沒有一個人去救我?”

這問題的答案他其實很清楚,惡人之所以稱之為惡人,薄情寡義應是他們最基本的品質。

但他就是不甘心。

無咎唇角緩緩漾開一抹藹然的笑,從金色麵具孔洞中露出的那雙眼睛看向了李明殊,易千麵和山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明殊。

李明殊清咳了兩聲,挺了挺胸:“因為我們都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逢凶化吉!”

公輸尺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怎麽滿意,撇了撇嘴,“罷了,我當真是自討沒趣。”他忽然起身走到灶台前,在他帶回來的幾盤佳肴裏選了選,挑中了那盤驢肉,端起來,往地上狠狠一摔。

砰地一聲——

血衣:“……”

公輸尺一旦心情不好,就會跟一娘兒們一樣喜歡亂摔東西,大家早就已經習慣,因此都是見怪不怪了,噬心深吸一口氣,用掌風在地上一推,碎成渣的盤子和沾了灰的驢肉便被推到了血衣腳邊的溝渠裏。

血衣:“…………”

公輸尺拍拍手,鬱結的心情得到了疏解,重新坐到桌前,看了周圍一圈,說:“柳不是還在苦讀?”

“秋闈近了。”易千麵說,“他哪裏敢懈怠。”

“反正又考不中。”公輸尺口氣輕蔑,“他就不是一塊讀書的料!”

被鄙視的柳不是此刻正躲在石柱後,嘴角勾成扭曲的弧度,眼裏放著怨毒的青光。

無咎歎了口氣。眾人麵麵相覷。

這裏麵不知柳不是在的,也隻有不會武功的公輸尺一人。

公輸尺摸著下巴想了想,突然開口:“哎,我記得柳不是好像是臨陽縣人吧?”

“是啊。”李明殊點頭,“怎麽了?”

“臨陽已經連續下了小半個月暴雨了。”公輸尺喝了口茶,“我聽白老先生說,臨陽今年有天災,這場暴雨極有可能會引發大麵積的洪水!”

“什麽?”一向文弱的柳不是突然驚呼出聲,“你再說一遍!”

被他猝不及防地一喝,公輸尺嘴裏的茶水登時噴了出來。

死寂。

可怕的死寂。

柳不是眼眶含淚,薄唇顫抖,哀怨地凝視公輸尺。

尷尬縈繞在兩人之間。

正在眾人不知所措的時候——

“各位前輩都在啊。”麵容姣好的紫衣少女施施然地走了過來,“咦,這不是自求多福客棧的老板麽?”

“啊!”公輸尺如獲大赦,忙握住子書珩的手,“幸會幸會,姑娘叫什麽來著?”

子書珩猛然想起眼前這位儒雅的公子曾對段忘容獻殷勤的事,立刻曖昧地摸了摸他的手,眉眼帶笑地說:“這才幾天沒見,公子怎麽就忘記小珩兒了呢?”

李明殊:“……”小珩兒是什麽鬼?

公輸尺脊背驀地生出一陣惡寒,假裝淡定地抽回手,“抱歉抱歉,是在下的錯。”恰好見段忘容也朝這邊走了過來,連忙迎了上去:“容兒姑娘,別來無恙啊。”

段忘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便徑直錯過他,走到了子書珩身邊,主動拉起他的手,溫言問道:“師妹可用過餐了?”

子書珩感受著對方的溫度,莫名地心安,“還沒。”

段忘容巧笑嫣然:“好巧,我也沒。”

兩姐妹旁若無人地在一張空桌前坐下,商量著晚上吃點什麽好。

李明殊翻了個白眼,從牙縫裏怨念地擠出一句:“好歹正眼瞧一下我這個師父啊……”

公輸尺摸著下巴,疑惑道:“她們兩個之前不是情敵嗎?我還記得在客棧裏她們好像差一點就大打出手了,怎麽關係這麽好了?”

“鬼知道發生了什麽。”兩人打開心結李明殊固然欣慰,但此刻又莫名感到一陣失落。等他們拿到十二品葉人參花,就會離開了吧?

一個是位高權重的大將軍王,一個是就連一國之君都要給幾分薄麵的長公主,她這個為禍人間的風塵妖女,魔音功再怎麽了得,卻是連結交她們的資格都沒有的。

既然機會如此難得,豈能這麽容易就放他們離開?

李明殊玩心大起,靈光一動,又想出了一條妙計。

就在這時,柳不是突然揪起公輸尺的領口,目眥欲裂地質問:“你說我家鄉已經下了半個月的暴雨了?”

眾人皆是一驚。

平日裏柳不是連講話都不敢大聲,今天這是怎麽了?

公輸尺冷笑一聲,一把推開他的手:“你當初恨不得把臨陽縣的所有人都毒死,這時候又開始擔心他們的安危了?”

柳不是錯愕不已,怔在原地。

公輸尺坐下整理著領口,哂笑道:“我本以為你得知這則消息,會很開心呢。”

“那是大哥用性命想守護的地方……”柳不是胸腔顫抖,潸然淚下,“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李明殊最看不得這個柔弱的少年哭泣,瞪了公輸尺一眼:“你且少說兩句吧!”

無咎給公輸尺倒了一盞茶,公輸尺嗤了一聲,看在無咎的麵子上,也不便再跟柳不是計較。他說:“臨陽就在南溟以北,車騎營此番南下,竟直接繞過了災區,國家養的軍隊不去賑災,竟跑來為難我這個偏遠海邊的客棧老板。”他嗬嗬笑著搖了搖頭,“罷了罷了,我反正是想不明白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山吹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你隻能是偏遠海邊的客棧老板。”

公輸尺毫不在意地一笑,看著手裏的茶盞說:“六姐可還記得自己曾經是朝廷的一把快刀?”

山吹沉默了一會兒,才隱隱冷冷地回:“我已經脫離墨組織了。”

“據我所知,任務失敗的殺手隻會被墨組抹殺。”公輸尺神色悠然,“我冒昧一猜,六姐五年都隱居在這墓裏,該不會……”他唇角忽地一勾,“是在執行任務吧?”

山吹瞳孔驟然一縮,寒如秋水的幽黑眼眸登時迸射出可怕的殺意。

殺手極為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但此時那股強烈的殺意如同呼嘯而出的寒風,迅速將公輸尺吞噬。

公輸尺鬢角的長發被風吹動,依然氣定神閑地坐著,絲毫不見懼色。

空氣在一瞬間陷入安靜。

易千麵垂著眼簾,輕輕地晃動折扇。

噬心的真氣在掌心凝結,他要保證能在一霎間接下山吹的暗器,李明殊手指也已經摸上了琴弦。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無咎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

山吹雙眸驀地一滯,立刻收回了手裏的白刃,而後如煙霧一般,刹那間消失在眾人眼前。

“哼。”公輸尺將手中茶盞向地上一摔,憤然說道:“蕭枕安隻餓了我兩日便放了我,他連這海底墓的真正入口都沒問出來,我左思右想,他這是有備而來啊!”

易千麵道:“那你也不能懷疑山吹啊!”

“不懷疑山吹。”公輸尺毫不客氣地瞪了過來,“難道懷疑你嗎?”

易千麵一噎:“你看看你這是說的什麽胡話?”

李明殊閉目長長籲出一口氣。

噬心心痛道:“這不是什麽都沒發生嗎?何必為了沒發生的事爭吵?”

公輸尺捏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威脅:“這座陵墓是我畢生的心血,如果車騎營當真攻進來了,管他是死的還是活的,都休想再從這裏出去!”

子書珩不著痕跡地聽著幾人的談話,嘴唇慢慢地抿成了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