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花殘月缺(一)

李明殊今日要驗收徒弟們的大作,剛邁進張悲塵的領地,岑雪風的聲音便從裏麵傳了出來:“那個死八婆讓你們做誰的蠟像?”

雖然很想進去大戰三百回合,但靈機一動,李明殊隻是側了一下身,斂了氣息躲在門外偷聽。

聽到岑雪風的問題,段忘容和子書珩互相擠眉弄眼,誰都不想回答。

時至今日她們兩人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那個人的名字,早已羞恥地說不出口了。

“你們兩個是敵人!”岑雪風強行站在兩人中間,阻隔了他們的視線,“不許暗送秋波!”

張悲塵今日難得沒有進行創作,沏了一壺茶,卻也不招呼岑雪風過來喝,隻給自己倒了一杯,幽幽說道:“七哥五年沒來我這,今日大駕光臨,難道就是來欺負小孩子的?”

岑雪風冷哼一聲,說:“他們與你不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就是來看看三姐都讓他們幹了些什麽蠢事。”

言外之意,張悲塵做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蠢事。

張悲塵聞言也不惱怒,隻是莞爾一笑:“三姐每帶回來一個徒弟,都會送到我這裏,讓我教她們做蠟像,容兒和珩兒既然是三姐的徒弟,也理應遵守規矩。”他放下手中的茶盞,“七哥莫要著急,兩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待會三姐過來看一眼,再說上兩句肺腑之言,她們就可以去做那更重要的事兒了。”

岑雪風看著那兩人麵前的禿瓢蠟像,眼角陡然一抽:“這、這也能叫完成了?”

張悲塵抬起手,屈指掩唇輕笑。

岑雪風睨著段忘容和子書珩,然而人家卻看都不看他,皆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不悅地一甩廣袖,說道:“老八你來告訴我,他們做的到底是誰的蠟像?”

“七哥你這不是為難我嗎?”張悲塵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哪能知道啊!”

岑雪風直言不諱:“你不是不知道,你是知道了也不說!”

張悲塵笑而不語。

這時李明殊大步走了進來,聲音淩厲又嘹亮:“你這個討厭鬼怎麽又來多管閑事?我讓她們做的是子書……”

當她的目光落到那倆禿瓢蠟像上時,那個“珩”字就這麽卡在了嗓子裏頭。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於懷疑起自己:“哎?我讓你們做誰的蠟像來著?”

段忘容一頭霧水:“……師父?”

子書珩扶額,在心底發出一聲悲歎: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誰?”岑雪風指著禿瓢蠟像追問,“這是誰的臉?你為何要讓他們做這個人的蠟像?”

李明殊看了子書珩一眼,登時想明白了來因去果,笑道:“這就是拋棄她們的那個負心漢,老七我跟你講……”

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岑雪風聽。

岑雪風恍然大悟。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子書珩,半晌才譏諷道:“厲害厲害。”

子書珩扯了扯嘴角,沒臉沒皮地說:“過獎過獎。”

岑雪風突然冷冷一哼,吩咐道:“你一會兒去我那兒一趟。”

接著一甩廣袖,便帶著夏雪安揚長而去。

李明殊對著那素白的背影啐了幾句,轉回身子時臉上瞬間漾開笑意:“不錯不錯,你們完成地十分不錯,為師很滿意。”

那分明就是兩件半成品,她居然不罵他們?未免也太不符合風塵妖女的處事作風了吧?

子書珩和段忘容麵麵相覷。

張悲塵卻是安安靜靜地品茶。

李明殊眼裏亮著光,意味深長道:“既然已經完成,那麽現在,你們兩人分別對自己做的蠟像說一句話。”

“???”子書珩和段忘容疑惑地看著彼此。

“一句發自心內的,說出口之後絕不會後悔的話。”李明殊一字一頓地補充。

子書珩這才想起眼前的禿瓢雕像代表的是他自己,那這話豈不就是說給他聽的?他眸色微動,目光慢慢移到段忘容臉上,正巧撞上段忘容的目光,槍神之女一向磊落坦**,這回竟略顯匆忙地看向了別處。

子書珩心頭微顫。

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的師姐,他的王妃……一定又在顧及他這個子虛烏有的“原配”了。

子書珩苦笑:“師父,有我在,師姐怎麽可能說真心話?”

豈料李明殊還沒來得及回答,段忘容竟先不容置疑地反問:“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說真心話?”

子書珩目露訝異。

不知從何時起,似乎看到這雙多情的桃花眸便會心猿意馬,段忘容垂下眼簾,避開他的視線:“我還需再想一想,但我說的一定是發自真心,不會因師妹在便曲意逢迎。”

“哦……”子書珩頗為意外,也頗為感動。

他不知不覺地想起當初在自求多福客棧這人言談舉止中表現出來的對他的抵觸,迫不及待想知道她接下來到底會對自己說什麽。

李明殊嘴角噙著笑意,也不催他們,走到張悲塵對麵坐下,張悲塵便動作優雅地為其斟了一杯茶。

兩位長輩也不說話,默契十足地品起茶來。

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怎樣的難題,段忘容眼裏的疑惑漸漸變成了惘然。

她聽過那位大將軍王的很多故事,甚至在得知要嫁給對方的時候還讀閱了許多民間話本,可她腦海裏關於他的形象仍舊是模糊的。

世人說他荒**無度,說他陰險狡詐,說他智謀過人,說他運旺時盛。師妹說他曾久纏病榻,說他是天煞孤星,說他隻喜歡長得好看的。

如此多的符號,都匯集在一個人身上。

段忘容心裏煩亂不堪,褒貶不一的評價將子書珩的真麵目藏得極深,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跟她一樣,也是個命苦的人。

同病相憐的感受在心底滋生,段忘容想起被父王親手射殺的娘親,而子書珩卻是差點被生母殺死。

他們至少在年幼喪母這件事上,是相似的。

見她這般猶疑不定,子書珩忽然嗬嗬笑了兩聲,替她解圍:“師姐,不如,我先來?”

段忘容如蒙大赦,欣然說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