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相愛相殺

隆隆隆……

暗室的石門漸漸打開,一直站在門外的段忘容眼眸裏闖進一抹紫色,倒影出了那條頎長的人影。

“你進去吧。”子書珩邊走邊說,“我在外麵等你。”

段忘容眉頭輕皺,疑惑道:“鬼醫前輩同意見我了?”

“嗯。”子書珩點頭微笑,在一石棺上坐了下來。

夏雪安端著一盤糕點走到他身旁,笑著說:“你吃。”

“啊……”子書珩張開嘴,一副撒嬌求投喂的模樣。

夏雪安茫然地眨眨眼,認真沉思片刻,拿起一塊綠豆糕塞進子書珩嘴裏,子書珩像極了一隻被順毛的白貓,邊吃邊說:“好甜。”

夏雪安輕柔地摸摸他的腦袋,笑道:“乖。”

段忘容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想開口問什麽,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最終千萬言語隻化作兩個字:“謝謝。”

子書珩卻是高深莫測地瞧著她:“千萬別,用不著!”

“……”段忘容被他噎了一下,越發地不明所以,卻見對方朝自己擺了擺手——這是在攆她走呢!

段忘容突然心生不豫,抿緊嘴唇覷他,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讓她倏然發現自己好像並不是真正的不開心,而是帶著些嬉笑怒罵的寵溺,她猛地怔了怔,被涼夜幽冷的風一吹,臉頰居然燙得厲害,察覺到自己的奇怪,她登時落荒而逃似的快步走進了暗室裏。

石門重新關上了。

岑雪風已經等候多時,見她走進來,伸手道:“公主殿下請坐。”

與之前愛答不理的態度截然不同,段忘容著實有些受寵若驚。

“請。”岑雪風指了指桌上的烏木脈枕,說道。

段忘容早就聽聞鬼醫有會客先把脈的規矩,因此絲毫不敢怠慢,將手腕擺了上去。

過了片刻。

“服用鬥轉星移,後果便是折損壽命。”岑雪風收回了手,淡然道,“公主殿下不惜折壽都要來這墓裏一趟,到底是所為何事?”

“什麽都瞞不住前輩。”段忘容莞爾,沉聲說,“大涼屢屢進犯義寧,為了捍衛國土主權,我義寧王特向南燕請兵相助,南燕王卻提出一個要求,隻要我們尋來十二品葉人參花,他便派遣五萬精銳鼎力相助。另一邊,義寧前去大涼議和,結果大涼皇帝竟將我指給了大涼大將軍王子書珩,和親若是能保義寧和平,那倒是也無妨,但大涼朝局如今風雲變幻,子書珩岌岌可危,和親顯然並非長久之計……”

岑雪風眼角狠狠一抽,“等等,你說什麽?”

“我說……”段忘容微微訝異,“和親並非長久之計。”

“不是這一句,上一句。”岑雪風莫名煩躁。

段忘容眨眨眼,不怎麽確定地重複:“……大涼皇帝將我許配給子書珩?”

岑雪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他到底在搞什麽鬼?”

喜歡人家又不想讓人家嫁給他,他這腦子是被驢踢了吧?

段忘容雖不知岑雪風是何意思,倒是也能應答自如:“這個,恐怕就隻有大涼皇帝自己知道了……”

見眼前的少女茫然地望著自己,岑雪風才發現自己剛剛情緒失了控,他使勁咳嗽兩聲,強裝鎮靜道:“你看我,整天瞎操心些沒用的事兒,沒嚇著殿下吧?”

“不礙事。”公主殿下溫言回道。

“咳咳咳。”岑雪風又清咳了幾下,才裝模作樣地伸手指了指剛才為段忘容號脈所用的脈枕。

“這是?”段忘容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岑雪風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開看看。

段忘容照做,看到那烏木盒子裏躺著的殷紅色花朵,猝然睜大了眼睛。

“前輩……”

“這不就是你想找的東西麽?”

段忘容立刻站起身,拱手行禮,恭敬地道:“前輩需要在下做什麽,但說無妨。”

岑雪風摸著下巴,將她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實是個標致的美人,隻可惜,可惜……

此情此景,他似乎又能體會到子書珩想將解藥讓給對方的心情了。

但他豈能這麽容易就遂了那毛頭小子的心意?

“公主殿下,你既然已經這麽說了,想必也清楚這株人參花有多麽珍稀。”他背負著雙手,笑吟吟道,“實不相瞞,珩兒姑娘也是為此物而來。”

段忘容猛地抬起頭來,失聲驚呼:“什麽?”

岑雪風定定看著她的眼睛,說:“珩兒姑娘也想得到這株人參花。”

段忘容難以置信,不經意間竟有些囁嚅:“這……她,她要這人參花作甚?”

岑雪風繼續火上澆油:“她中了天下第一奇毒迷仙引,十二品葉人參花是唯一的解藥。”

他這麽一說,段忘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細節,“難道……難道那隻本命守宮壓製的,就是迷仙引?”

“正是。”岑雪風點了點頭。

段忘容眉間忽然擰出深痕,她坐回到椅子上,焦急難安地看著那團殷紅色的花朵。

岑雪風也不打擾,就在一旁靜靜地陪著。

珩兒自知活不了太久,所以才將救命的解藥讓出來,他不想讓心愛的女子嫁給自己,他更希望看到公主殿下可以得到南燕的支持,勇挫來犯者,在敵國眼裏活出尊嚴與傲骨。

少年的心願如此單純而美好,可那個被珍視的少女是否能夠撐起這一腔深情?

岑雪風很想知道。

與此同時,暗室外。

“娘親,你說人活這一生,到底圖些什麽?”子書珩枕在夏雪安冰涼如雪的腿上,看著手裏空空如也的盤子,輕聲問道。

十五年前,夏雪安的出殯隊伍浩浩****地向皇陵挺近,突然間,風雲驟變,黑雲壓城,狂風帶來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香氣,眾人陶醉其中,可隻過了一小會兒,聞到香氣的人便全都倒地不起。正在這時,翻滾的雲霧中,飛下來一抹素白,那是一個長相清雋的少年,他雙腳落地後,步伐沉重地走到躺著夏雪安的棺材前,跪下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每一下都十分用力,以至於額頭上磕出了血,這血順著少年白淨的臉頰滑下,就像是兩行血淚。

子書珩那時候因香消玉殞毒發隻能躺在**,這個故事是他後來從其他人嘴裏聽來的,當初隻覺莫名其妙,甚至還有些悲憤,可如今再回味起來,填滿胸腔的便隻剩下感動與悲愴了。

就在方才,岑雪風說,要為師姐穿一輩子喪服。

所以江湖傳聞裏,鬼醫才總是一身勝雪白衣。

由蠱蟲控製的夏雪安輕輕地撫著懷中少年披肩的長發,眸色幽深而空洞,語氣也聽不出任何感情波動:“這個問題好難回答,可我覺得,圖什麽應該是因人而異的。或許是為了讓珍視之人過得更好,或許隻是為了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也不一定。”

“前輩,我想好了。”暗室裏,段忘容站起身來,神色凜然,她鄭重其事地說,“我不能將這朵花讓給師妹,請您給我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