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少女秋寒(二)

秋寒身形嬌小,身姿卻異常靈活。她沒有拔出後背的長劍,隻是腳下踏著輕快的步子,在三名少年的圍攻之下進退趨避,竟仍顯得遊刃有餘。

少年們出招剛猛,但秋寒卻絕不與他們硬碰硬。她小鹿一般在空地上穿梭,腳尖微微點地之後又發力朝旁撤開,猶如水上淩波。三明少年幾次想要發力合圍,但秋寒的身子忽焉在前,望之在後,竟是怎麽也捉不到。

她身體輕盈,連續轉動,身形飄忽不定,本就寬大的長袍飄揚著。周圍旁人看來,她時而露出無暇的臉龐,宛若畫中仙女,時而露出另外半邊的傷疤,仿若地獄爬出的惡鬼。

遊百峰微微皺眉。他剛剛投入穀毅“麾下”,又曾是成績優異的童生,自然更想在穀毅麵前顯示能耐。他手腕一抖,從袖中飛出一把長索。長索如蛟,卷向秋寒的雙腿。

秋寒腳下一窒,倒是沒有想到遊百峰這隻攻下三路的招數,腳下一亂,步子慢了半拍,那高大少年趁機搶到秋寒的麵前,“呼呼呼”連出三拳。

拳勁凶猛,拳風刮得秋寒臉頰生疼。她忽地振臂,左手長袖一卷,右手食指卻從長袖下麵點出,不偏不倚,恰好點中高大少年掌心邊緣的穴道。

高大少年悶哼一聲,趕緊退開,右手瞬間麻痹沒有了知覺。

“好一招‘袖裏江山’!”陸離忍不住低聲喝彩。

“這是啥?”席軒問。

“我們童生時代學過的招式,訣竅在於以衣袖為遮擋出招,遮擋對方視線,不讓敵人看清己方拳掌來勢。秋寒分明不是聽風閣的童生,卻也將這一招用得如此嫻熟,連我都自愧不如。”

“你一個廢材自愧不如是很正常的啦!”

“閉嘴!”

遊百峰見狀,扔掉了手中的長索。畢竟那一套“蛟龍索”他隻學了兩三式,再用下去恐怕要露怯。既然已經逼停了秋寒的腳步,他便縱身躍起,五指如爪,出爪如風,一招“蒼鷹搏兔”,便如盤旋良久觀察獵物尋得良機的獵鷹,抓向秋寒。

秋寒沒有閃避,而是故技重施,衣袖翻飛。

遊百峰心想,這招“袖裏乾坤”本就是他們作為童生常常練習的,你一個野路子的家夥在我麵前無意是班門弄斧。他凝神觀察袖子後麵的動作,隨時準備根據布料凸起的角度進行反擊。

誰知道秋寒右手按兵不動,左袖驀地揚起,竟是以袖為鞭,從遊百峰的臉上拂過。遊百峰沒有想到秋寒竟然直接將長袖當做武器,一不小心中招,臉上火辣辣地疼痛。

圍觀的人也忍不住發出喝彩之聲。這不是標準的“袖裏江山”,但秋寒見機行事、變招迅速,而不拘泥原來的技法,成功擊中對手。也幸虧14歲的少女內力不足,倘若換一個高手過來,這一袖下去,內裏鼓**,恐怕會打得人頭骨迸裂。

穀毅臉色變了:“還看什麽!給我一塊上!”

刹那間,又有六七個人加入戰場。

秋寒畢竟年幼,臨敵經驗也有所欠缺,瞬間便落入下風。隻聽“刺啦”一聲響,她的長袖已經被人撕爛,露出藕段一般的白皙胳膊。她腳步踉蹌,幾個回合之後便被逼入牆角。

任她輕功再強,也逃脫不了了。

勝券在握,穀毅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秋寒的胳膊。

“你再跑啊。”他神色有些猙獰,“看你還能跑到哪兒去……醜八怪。”

秋寒仍不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穀毅。

“怎麽辦?”陸離有些著急了,“我們得去幫她……”

“別做蠢事”席軒阻止他。

“膽小鬼!”陸離忍不住罵道。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應該謀定而後動。你這麽衝上去,除了挨一頓打以外,還能起到什麽作用?”

“謀什麽謀!再謀那姑娘就受欺負了!” 陸離一咬牙,就想衝上去出頭。可是席軒抓住陸離,不讓他衝動行事:“冷靜!冷靜!”

陸離一怒之下,伸手,猛地在席軒腰間一掐。

“啊!”猝不及防,席軒一聲大叫。

眾人回頭看他。穀毅臉色不善:“怎麽?這位同門有什麽要說的?”

席軒戰戰兢兢地環顧四周,始作俑者陸離已經躲到他身後去了。他眼珠轉了轉,臉上掛著笑:“穀毅大哥武藝高強在下在下心向往之如今得以親見果然讓人大開眼界哎呀我肚子有點痛先回學室去了……”

幸好,就在此時,敲鍾的聲音傳來。這是“一響”,提醒門生準備下一堂修行了。

“哼,算你幸運。下一次,就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了”穀毅冷笑一聲,一揮手,“撤了撤了,你們先回去,我去一趟茅廁。”

圍觀的門生也趕緊回到學室。秋寒俯身撿起被撕破的袖子,一言不發向前走。她麵無表情,甚至看不出是悲是喜。

眾人在學室裏坐定,二響的鍾聲跟著傳來,伴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叫——

“啊……”

仿佛是……正在承受著這世間最大的痛苦。

“這聲音……是從茅廁傳來的?”席軒說道。

“聽起來好像是穀毅……”陸離說。

他忍不住轉頭看去,恰好捕捉到秋寒嘴角一閃而過的笑。

陸離有些發呆。是這個少女使壞嗎?可學室與茅廁相隔接近半裏,秋寒是用了什麽法術,才能隔空傷到那家夥?

穀毅一瘸一拐地從外麵回來,被兩名小弟扶著,似乎疼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他的右手還捂著不可描述的部位,進屋後他恨恨地盯著秋寒,似乎是要把她碎屍萬段。

“秋寒,你這個混蛋……”他幾乎就要衝上去,但剛跨步,劇烈的疼痛襲來,腳下不穩,便摔了一跤。

秋寒仍然端坐在那兒。這時候杏林殿殿主張軒偉走了進來,喝止了穀毅。

“學室和臥房是禁止門生之間相互爭鬥的,我想薛浩銘已經給你們說得很清楚了。”張軒偉冷冷地說道。

張軒偉是個小老頭,弓著背,既不器宇軒昂也不身材偉岸。但他眼裏精光閃爍,說話中氣十足,開口就鎮住了穀毅。

穀毅無奈,隻能被扶著先坐下。他不斷向後看。如果眼神能夠化作利刃,秋寒已然被千刀萬剮。

“奇怪了……”席軒說道,“她是怎麽隔空整到穀毅的?總覺得他像是被閹了似的……”

陸離搖頭,表示不解。

有人還不知好歹想去慰問穀毅,穀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狠狠地瞪著那人:“滾開!”

等到學室內秩序恢複,在簡單的寒暄之後,張軒偉便開始了“醫”科的講授。

“各位門生,‘醫’之一科,不僅僅是指醫術,還包括使毒。甚至可以說,作為刺客,利用毒藥完成刺殺是主要的手段之一。所以我會先講‘毒’,再以‘解毒’為契,講到‘醫’。”張軒偉一點沒有拖泥帶水,不說廢話,直接進入正題,“初次見麵,我先給你們介紹一種簡單的毒藥——它的毒性不烈,隻能讓人吃點小小的苦頭,並不致命。”

他從包裏拿出一朵白色的花:“它的名字叫做‘鳳遊花’,花瓣可以磨製成無色無味的粉末。這種粉末塗在皮膚上並無壞處,可如果接觸到傷口或者眼珠等脆弱的地方,就會有強烈的刺激作用,引發劇烈的疼痛……”

陸離忽然察覺到了什麽,再度看向秋寒。隻見秋寒正用破碎的長袖擦拭自己兩邊的胳膊。晶瑩的陽光下,仿佛隱約能看到透明的粉末簌簌而下。

“有些人會把這種粉末塗在別人容易接觸的地方,使對方的手掌無意間沾染上它。然後,當對方揉眼睛或是接觸到其他皮膚薄弱部位時,就會吃盡苦頭。”

“難……難道她早就在自己的胳膊上塗了這東西?”席軒也發現了,“袖子被撕爛是故意的?也料定了穀毅會抓她胳膊?”

“所以穀毅的手上就沾染了鳳遊花的粉末。”陸離強忍著笑,“他還渾然不覺,去了茅廁,然後碰到了……”

兩人對望一眼,趴在桌上,嗤嗤得笑出聲。為了憋住聲音,兩人甚至覺得肋骨生疼。

幹得漂亮……穀毅那家夥仗勢欺人,這下可算吃夠了苦頭。更何況那種疼痛實在太丟人,又是“難言之隱”,恐怕他連訴苦都找不到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