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廢材
陸離覺得有些好笑。這家夥剛才在旁邊振振有詞，一副知識淵博的樣子，沒想到都是紙上談兵。他無奈地說道：“既然你懂那麽多道理，有沒有一條是告訴你咱們應該怎麽脫困的呢？”
那人將手放了下來。陸離這才看清，這是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同樣身穿一年生的青綠色袍子，濃眉大眼，倒是頗有英氣。隻是現在同樣被倒掛在這兒，身子一晃一晃的，表情相當尷尬：“脫困的辦法倒是有，但最簡單的辦法已經被你毀了啊。”
“被我毀了？”陸離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你仔細想想，當你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忽然聽到同門遇難呼救，你會不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當然不會。”
“這不就得了。”那人一拍手掌，“所以如果你能夠提高警惕，躲開陷阱，再過來解救我，現在我們倆不就都自由了，哪裏還會在這兒出醜呢？”
陸離覺得哭笑不得：“但現在我們也可以呼救啊！正是下午修行的時間，其餘門生都從臥房出來，趕往學室，咱們總會碰到一兩個好心人的。”
“錯了。”那人搖搖頭，一臉嚴肅，“除了陸離同門你，大概不會有其他人來救我們了。”
“為什麽？”
“切，不相信就算了。”那人避而不答，雙手在胸前一抄，“不信你就試試吧，看到底有沒有人理你。”
陸離心想這個人脾氣也夠怪。雖說有不少人在看自己笑話，但畢竟是同門，未來三年都要一起修行，哪會都見死不救呢。他瞅到一名少女門生遠遠走來，忙不迭地朝她揮手：“姑娘！姑娘！幫幫我們，放我們下來！”
少女停住腳步，抬起頭來。
陸離微微一愣。
這個少女同樣穿著一年生的青綠色長袍，背負長劍。由於身體瘦小，袍子便顯得過於寬大。廣袖帶風，她的身體如同撐不起衣服的竹製衣架。少女的瞳孔清清亮亮，側臉晶瑩通透。但當她整張臉展現在陸離麵前時，陸離忍不住低聲驚呼一聲。
原來她的另外半邊臉上，留著一道可怖的傷疤。傷疤從左眼眼角一直到延伸到唇角，像是曾被尖銳的利器劃開。本應是水晶一般可愛的人兒，如今卻美玉留瑕，令人惋惜。
“同……同門……”陸離結結巴巴地說道，“麻煩你……放我們下來……”
少女神情冷漠，眼神從被綁住的兩人身上掃過，又在他們腳下的土地上停留了片刻，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下午第一節修行課的鍾聲隱隱傳來。仍舊不斷有門生經過，卻都對他們熟視無睹。陸離有些絕望地想，今天晚上又得趴著睡覺了。
“怎麽樣，我剛才說什麽來著？”旁邊那人洋洋得意。
“一點同門之誼都不講啊。”陸離歎道，“人心淡漠。”
童生時代跟他廝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無人通過院試。如今身陷窘境卻無人相助，陸離忽然覺得有些孤獨。
“也不能怪他們吧。聽風閣畢竟和別的門派不同。那些遊俠兒出去闖**江湖，許多情況下彼此之間頂多也就爭個名聲道義，我們刺客出師之後接手任務，爭的可是生與死。”那人倒是見怪不怪，“所以為了培養我們，從門生開始，我們就是競爭的關係。彼此若沒拉幫結派，便是仇人。這種設陷阱害人的把戲比比皆是，畢竟作為‘刺客’，武學陷阱下毒使絆你得樣樣精通。隻要不鬧出人命、不在學室臥房等地方使壞、不針對低年生，閣內的先生夫子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陸離瞪著那人：“你過去不是咱們的童生吧？怎麽對這裏的了解得比我還多？”
“是你自己沒做足功課吧。”那人不屑地說，“院試成績倒數第一不是沒道理的。”
陸離臉一紅，趕緊岔開話題：“那你又憑什麽認定我會救你呢？”
“因為，我從你的眼神看得出來，你跟我是一類人。”那人自信地說。
“什麽眼神？獅子一般的眼神嗎？”陸離想起左子衣今天上午給自己的評價。
“不是。”那人頓了頓，“是廢材的眼神。”
陸離：“……”
“怎麽，不服氣？”那人一攤手，“院試倒數第一，不是廢材是什麽？”
“你剛剛才說我們是一類人。如果我是廢材，你是什麽？”
“我也是廢材啊。”那人歎了一口氣，“因為……我院試的成績是倒數第二……”
陸離想要反駁那家夥，但又覺得用院試的成績來定義廢材似乎也沒什麽不對。他記得張榜時候自己留意過這個人，他的成績兩門為“戊”一門為“丁”，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刷新近三十年來最差成績記錄的大概就是他了吧。
他的名字……
“你是叫席軒嗎？”陸離問道。
“是的。”席軒因為被吊的時間有點長了，滿臉通紅，“我有點堅持不住了……你說啥時候那些先生們會發現我們，把我們解救下來啊？”
“我也不知道……”陸離也覺得有些不舒服了，“你不是看了很多書嗎，應該還有其他辦法脫困吧？”
“有是有……但前提是，你手裏得有一把刀。”
仿佛是為了配合席軒的話，這個時候，陸離瞥見一道黑影從眼前飛過。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發現竟然是一柄短劍。他扯掉劍鞘，劍身瀲灩，劍刃鋒銳。
他舉目四望，隻看到那位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是她嗎……陸離心想，是那個少女救了他們嗎？
“太好了，我們得救了！”席軒才懶得注意是誰在幫他們，隻是急急忙忙指揮道，“綁住我們的其實也就是普通的麻繩。你現在隻用蜷起身子，用短劍把它割斷，就恢複自由了。”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席軒肯定地點頭，“隻是我們身上都沒帶兵刃，所以才難以脫困。”
陸離咬咬牙，腰腹發力，半截身子緩緩向上蜷起。席軒在一旁，看著這個瘦弱的少年抿著嘴唇，額角青筋迸起，右手死死攥住劍柄，緩緩伸出手，劍刃毫無阻礙地割斷了麻繩。
陸離覺得身子一輕，於是身子翻轉，運用到童生時代學到的輕功技巧，足尖點地，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
“成功了！”他把短劍拋給席軒，“趕緊下來，我們還趕得上修行。”
學室那邊鍾聲未停。一堂修行課正式開始之前，鍾聲會有“三響”，現在應該才到二響的尾聲。運氣好的話，應該還不會遲到。
但是席軒苦著臉，又把短劍扔了回來：“陸離同門，你幫我割吧。”
“為什麽？”
“因為……”席軒沉默了片刻，說了實話，“我的腰彎不上去。”
陸離這才注意到，這個少年白白胖胖的，肚子也微微隆起，看上去不像江湖人士，倒更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陸離無奈，隻能瞅準方位，跳起來，一刀切斷繩子。席軒的輕功顯然也不太好，他呼天喊地從半空中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陸離同時落地，心想，幸好下麵是土地且比較鬆軟，否則席軒非得吃個大苦頭不可。念頭還沒有轉過來，席軒身下的地麵……忽然塌陷了下去。
“救……”席軒絕望地向上伸手。
陸離心中一驚，剛想要提氣縱身躍起，哪曾想腳踝卻被席軒一把抓住。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席軒就像是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不鬆手。陸離身子一沉，便和席軒一起跌了下去。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陸離雙眼迷蒙，見席軒身上濺滿了汙泥，料想自己的模樣也好不到哪兒去，便再也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原來是雙重陷阱……在‘捆仙索’的下麵還挖了一個坑，用泥土虛掩。”席軒分析地頭頭是道。
“既然你懂這麽多，為什麽還會著了道啊！別再說什麽懂很多的道理也過不好這一生了啊！”
“這是意外！因為製作這個陷阱的人水平太低了，泥土夯得太實，你的身體又比較輕，剛剛落地的時候沒有觸發它，所以我才會放鬆警惕。”席軒振振有詞。
“那現在我們怎麽辦？”陸離哭喪著臉，“總不能這一副落湯雞的樣子去學室吧！”
席軒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們……還是先回去換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