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陷阱

等到陸離受完罰,揉著屁股,一瘸一拐回到山頂時,開學典已近尾聲,由聽風閣閣主蕭彧上台陳詞。陸離剛走上飛仙台,就被薛浩銘氣衝衝地走上來,一把擰住耳朵。

“啊啊啊疼疼疼疼疼學正大人您輕點……”

“輕點?”薛浩銘冷笑一聲,反而加大了手勁,“遲到也就算了,還在台上丟人,還害得我也一起受罰。你丟的可整個聽風閣的臉!你知道當時在台上的人是誰嗎?那可是荊離島的二當家左子衣……”

陸離一怔。

荊離島高手如雲,沒想到二當家居然是這麽一個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的年輕人。

“他一定也有過非常傳奇的過去吧……”陸離忍不住說道。

所以他才會鼓勵自己,說“莫欺少年窮”。他應該就是自己去奮力追趕的榜樣。

“哦,他是荊離島島主左修遠的獨生愛子。”

陸離:“……我剛才什麽也沒說。”

陸離被薛浩銘帶進方隊。同門都衝著他直笑——這些門生中,有少部分是與陸離一樣,通過預備科的修行上來的,與陸離已經當了兩年的同門。而更多人則是聽風閣在別處尋覓的好苗子、再通過院試的資質判定而被收入的。

蕭彧還在台上。相比衣冠華美派頭十足的左子衣,蕭彧顯得普通了許多。四十來歲的年齡,似乎也沒有那麽保養得當,臉色蠟黃,頭發半白。陸離細聽,覺得閣主的發言就是老生常談,無非是鼓勵各位少年要立誌高遠、砥礪前行。刺客的修行雖然艱辛,但若是成為了王牌刺客,在江湖上就會享有盛譽——

“小孩子如果哭鬧或者不聽話,大人隻要一說‘王牌刺客來了’,他們都會嚇得立刻乖乖去睡覺的!”

陸離:“……這才不是我想要的‘享有盛譽’……”

蕭彧渾然不覺自己剛才的發言有問題,繼續說下去:“雖然今天在場的諸位超過九成的人都沒有辦法通過荊離島的考核,但你們在這兒學到一身本領,出去後至少也能養家糊口。比如看家護院啥的……”

陸離覺得旁邊的人已經要哭出來了——刺客的修行遠比各名門正派辛苦,以至於名門世家子弟幾乎不會選擇進入刺客學堂,而是會去參與武當少林等門派的培養。本身地位就如此艱難,學成出山之後,除了進入荊離島,居然就隻剩下“看家護院”一條出路了?

最後蕭彧還總結道,這幾年聽風閣在和另外兩大刺客學堂的競爭之中落了下風,每年加入荊離島的人數都不如它們,所以門生們一定要努力進取,臥薪嚐膽,爭取在這幾年扭轉頹勢……

陸離忍不住想,聽風閣之所以這幾年風頭不盛,應該和你這個閣主有關係吧。

開學典結束之後,一年生被薛浩銘留了下來。時間已近正午,日頭正曬。別的方陣早就散去,以餓虎撲食的姿態衝向膳堂。一年生們卻被迫站在烈日下,聽著薛浩銘的訓導。

薛浩銘很生氣,他覺得新進來的這一批一年生懶懶散散又目無尊長——當然了,雖然事情都是由陸離遲到惹出來的,但薛浩銘毫不客氣地上升到了全體門生精神狀態這一高度。

“就你們這種狀態,三年後拿什麽去和海棠以及彼岸的人比?你們以為三年很長嗎?彈指一揮間!”他恨恨地說,“從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來了,你們是我幾十年來帶過的最差勁的門生!特別是你,陸離,剛才君殿主說了幾句客套話,你可別當真了!想要當禦器殿殿主?再等幾十年吧!”

好不容易熬到訓導結束,陸離再三向薛浩銘保證“下午絕不會遲到”之後,薛浩銘才終於放過了他們。看著日頭,估計膳堂裏的午餐隻剩下殘羹剩飯了。自知是罪魁禍首的陸離趕在被人注意到之前悄悄溜走,否則的話非得被其他門生給圍毆不可。

他抄小路離開飛仙台,暫時不想回臥房,於是就順著台階一路閑逛。直到肚子餓的咕咕叫了,他才向臥房走去。

膳堂裏是沒吃的了,不過臥房裏還剩了幾個昨晚的饅頭,可以湊合。

他沿著青石板路向前,前麵已經隱隱看到男生所住“菊苑”的飛簷,道路兩邊則是青翠的樹林。烈日當空,他忍不住加快腳步。

然後他一腳踩在某塊青石板上,覺得有點不對勁。腳下的石塊似乎是中空的,發出“哢擦”的輕響。

“難道說……機關?”

念頭還未轉過來,石板陡然一翻。一條繩索憑空**了過來,套在陸離的右腳腳踝上,向上一扯。繩索的另一頭掛在路邊一棵大樹的頂端,陸離被拖得身子離地,頭下腳上,倒懸在半空中。

他驚出了一聲冷汗。

什麽人,竟然敢在聽風閣內布下這種機關陷阱?是外敵入侵,還是那些人追了過來?

陸離在半空中掙紮,可是繩索卻越收越緊,勒得他腳踝生疼。他看到兩個一年生從臥房的方向走來,連忙朝他們揮手,大聲喊道:“救命!同門,救命啊!”

然而那兩個門生見到陸離這窘迫的樣子,隻是幸災樂禍地大笑著跑開,嘴裏說著:

“連這麽明顯的陷阱都踩,還妄想成為王牌刺客?這三年不被清理出去,就算你走運!我看啊,你可能兩個月都堅持不下去吧。”

“我才不會救他呢,給他個教訓吧,看他下次還敢不敢亂出風頭,害得我們所有人跟著你一起受罰!”

陸陸續續有門生從臥房走了出來。陸離忽然省起,這是快到下午修行時間了。他之前還口口聲聲向薛浩銘保證下午絕不遲到,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可能真的不會遲到……因為他會直接缺席。

聽風閣對候選刺客有一整套淘汰的機製,一不小心就會被清理門戶。其中言行風紀就是非常重要的一項。他在訓練期的第一天又是遲到又是缺訓,隻怕是前途堪憂。

“救命啊!”他扯著嗓子,對每一個路過的門生高聲喊道,“救命啊!請放我下來!”

沒人願意伸出援手。甚至不少人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默然走過。

大概那些原本有一絲結交之心的,聽了薛浩銘的訓話,都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就算是從私心上來講,也沒人願意相信這個三十年來最差成績的候選刺客,竟然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

“你盡管叫破嗓子吧,小子,沒有人來救你的。”旁邊有人說道。

“破嗓子,破嗓子……”

“閉嘴!這裏沒有人叫‘破嗓子’!”那人惱怒地說道,“你是陸離?今天上午大出風頭的那個?”

“你是誰?”

那人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自顧自痛心疾首地說道:“陸離同門,你為什麽會中這麽簡單的陷阱呢?根據書中記載,這種陷阱其實脫胎於獵戶捕獸,我們將它稱作‘捆仙索’。名字雖然很唬人,其實原理相當簡單,是依靠埋在石板下的機括來觸發。事實上,這個陷阱很容易避免,因為它需要你以相當的力道踩下去才行。如果發現腳下不對勁就立刻施展輕功離開,那就根本不會中招。”

“你……你怎麽懂這麽多。”

“多讀書啊多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古人誠不我欺也……”

“好吧……”陸離歎了一口氣,轉過頭,“既然你讀了那麽多書懂那麽多事,那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你還是被吊在這了?”

陸離身旁,說話的那人同樣頭下腳上被繩索倒吊著,顯然比陸離還來得更早。他捂著臉,悲哀地說道:“就算是懂再多的道理,也過不好這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