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宣言

陸離在嘲笑聲中爬了起來,睜眼的瞬間看到了薛浩銘怒發衝冠的表情。他打了個寒顫,覺得屁股又在隱隱作痛。

在高台上演講的華服男子恢複了鎮定。他定睛一看,發現來襲的“敵人”不過是個容貌清秀少年,身著聽風閣一年生的統一長袍。少年的眼神有些躲閃,看樣子是因為自知衝撞了大人物所以惶恐不安。他決心展現出自己的大度,於是蹲下來,伸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微笑,柔聲問道:“是聽風閣的一年生吧?你叫什麽名字來著?陸……陸什麽?”

誰知道陸離直接無視了他……少年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薛浩銘的身上。他看到原本站在一年生方隊前麵的學正已經向著高台走了過來。他的表情被人群擋住,可手中暗黑色的戒尺在陽光下仿佛發著光芒。

就像是寶劍出金鞘,殺意斂清光。陸離心想,大概也隻有薛浩銘這樣的學正,才會將一把尺子握出絕世寶劍的風采。

“來了來了,薛浩銘大人親自出馬了!”門生們竊竊私語,“黑麵判官的戒尺,據說連朝廷命官都敢打,揮起尺子就往別人臉上抽。那個家夥要倒黴了……”

見陸離沒有理會自己,華服男子有些尷尬。他幹咳兩聲,提高音量,又問了一次:“你是聽風閣的一年生嗎?叫什麽名字?”

“啊……我……”陸離終於反應了過來,“我叫陸離。”

想了想,他忽然挺了挺胸膛,大聲說了下去——

“是要成為王牌刺客的人!”

一言既出,振聾發聵,全場皆寂。

要成為王牌刺客,必須在三年修行之後通過江湖最大、也是唯一有影響力的刺客聯盟組織“荊離島”的最終考核。考核由荊離島島主親自主持,三大刺客學堂——蜀州“聽風閣”,燕地“海棠”,江南“彼岸”同場競技。這項考核非常嚴格,能通過者十不足一。也隻有從這種嚴酷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正式加入刺客“聖地”荊離島,才能夠被稱作“王牌刺客”。

華服男子頻頻點頭:“有誌氣,有誌氣。啊對了,你就是那個……以三門皆為‘戊’的成績通過院試的,聽風閣近三十年來成績最差的候選刺客?”

華服男子的聲音並不大,但因為全場較為安靜,山風把他說的話帶到了每一隻耳朵裏。“嘻嘻,哈哈……”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笑聲就像是被春雨吻過的草地,在整個山頂瘋狂地生長。低聲輕笑變成了放聲大笑,就連聽風閣四堂七殿的長老們也都忍俊不禁。

所以華服男子後麵的話,其他人也就聽不到了——

“但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莫欺少年窮’啊。陸離,我聽到了你的宣言,也在你眼裏看到了決意的光芒。所以我相信你,也期望有一天,能夠在荊離島上看到你。”他認認真真地對陸離說道,“年齡雖小,可我能感覺到……你有獅子一樣的眼神啊!”

能在開學典上陳詞,這人來頭不小。他的鼓勵讓陸離感動不已。陸離張了張嘴,正想要說點什麽,兩名侍衛已經搶上前來,一左一右將陸離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押著他下台。

“開學典遲到,擾亂秩序,衝撞貴客。”坐在台下第一排末尾的灰袍老人站起來,冷然說道,“雖是一年生且為初犯,也不可不罰。依門規,杖責二十,逐出聽風閣……”

門生隊列裏一陣驚呼,僅僅是開學典遲到便要被逐出門派,聽風閣的門規似乎過分嚴厲了。

陸離震驚地看著周永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個時辰,在山門外麵壁反省。”

眾人內心:“……您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逐出山門?”陸離臉色卻變得很難看,“等等等……學正大人,救……救……哎喲我的媽呀……”

薛浩銘已經來到了台前。但司掌門派戒規的白虎堂堂主周永碧既已發話,他便不再言語,眼看著陸離被拖了下去,一路呼天搶地。

台下有門生嘀咕:“不就是杖責二十麽,江湖人士哪有這麽嬌貴,連這點苦都受不了麽?要換了我的話,三十以上的杖責才會讓我這樣求饒。”

“您把杖責數加到四十吧別把我逐出山門……”

門生:“……”

就在這時,坐在台下第二排第三位的青年男子忽然起身,高聲叫道:“且慢!”

侍衛停下腳步。

“陸離,你剛才是說,隻要不出山門,把杖責的數目加到四十也無所謂,對嗎?”

陸離看向那個男人,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是的……君殿主,您幫幫我,我不能踏出山門……”

“君痕月,你搞什麽鬼?”周永碧皺著眉頭問道。

青年男子身著墨綠色祥雲圖案的長袍,廣袖帶風,身形挺拔,容貌俊雅,唇角帶著淡淡的笑。身為聽風閣七殿之一的“禦器殿”殿主,他比周永碧要低上半階。他拱手,身子微垂:“周堂主,大多門生都寧願在山門外多麵壁兩個時辰以求減少杖責數量,陸離卻反其道而行之,不是非常有趣嗎?倒不如先問問,他提出這個要求的理由是什麽?”

“我……”陸離咬了咬牙,卻沒有回答。

“怎麽?”周永碧哼了一聲,“莫非還有什麽難言之隱?”

“周堂主,莫要逼他。”

周永碧看著君痕月:“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一年生,你為何如此維護他?”

“因為……”君痕月頓了頓,“他是有可能繼承‘禦器殿殿主’這個位置的人啊!”

此言一出,全場的先生門生都是一驚。剛才台上那人鼓勵陸離的話淹沒在喧鬧的笑聲之中,可君痕月的聲音卻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君痕月剛剛年過三十,便已經是教授門生“器”之一科的禦器殿殿主,是聽風閣最年輕的殿主,更是荊離島“七星”之一。作為成績最差的門生,陸離能得他如此高看,這小子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兩年前,我去陸家收童生。這個孩子六丈開外,射出十箭,箭箭命中靶心。院試不考禦器,但他的確對禦器一門有特別的天賦,三十年罕見。”君痕月輕輕一笑,“周堂主,您知道,上一個擁有這等天賦的人是誰嗎?”

“誰?”

“我。”

周永碧:“……”

君痕月話音落下,一時震驚、懷疑、羨慕、嫉妒,各種眼光朝著陸離射了過來。片刻之前他還隻是個笑話,現在他居然成了君痕月欽點的禦器殿繼承人。甚至已經有門生開始打定主意想要趕緊結交於他。

刹那間地獄天堂,揚眉吐氣。

此時薛浩銘見時機成熟,也走了上來,半跪在周永碧麵前:“陸離衝撞貴客,擾亂開學典秩序,全因屬下教導無方。我願替這個孩子出山門麵壁思過,以示懲戒。”

周永碧冷冷地盯著薛浩銘:“聽風閣的門規,豈容如此兒戲?”

“並非兒戲,隻是稍加變通。”薛浩銘沒有抬頭,口氣卻不容置疑,“教不嚴,師之過。屬下分擔部分懲罰,合情合理。”

周永碧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小子,你可知門規之中,逐出山門麵壁思過的目的是什麽?”

“知道知道,是為了讓門生默讀掛在山門外的學訓,自我警醒。”

“那我們的學訓是什麽?”

“‘十步殺一人,地獄惡鬼喪膽;千裏不留行,世間善人歸心’。”陸離流暢地答道,心想這壓根不工整的對聯,他早就會背了。

周永碧點頭:“好。既然薛浩銘願意承擔不教之責,那就罰他今夜通宵麵壁。至於你,杖責五十,然後回隊列裏去吧。”

“謝堂主……誒,等等, 五十?不是說好的四十嗎……誒誒誒等等等等……”

陸離被拉了下去,空氣中回**著他的慘叫聲,夾雜著侍衛冰冷地不含任何情感的計數聲:

“一,二,三,四……”

薛浩銘和君痕月對望一眼,彼此點頭致意。周永碧坐在椅子上,捕捉到兩人這微小的舉動,心中疑惑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