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罪與罰
霍然睜開雙眼,林木先是倒吸了口涼氣。
眼前,一片漆黑。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林木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伸出右手來,於黑暗之中他雖然什麽都看不到,卻很清楚那把由少女化作的刀並不在手上。
“喂——”
朝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喊了一聲。
“你在嗎?你在哪裏啊?喂——”
有點後悔先前沒有詢問少女的名字,在這個時候兩人分散,他竟然連如何呼喚少女都不知道。
用力跺一下腳,林木感覺自己很沒用。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魔力源。
雙手按住自己胸口,其實他大腦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正確使用魔力源,更不知道如何打開魔力甬道。
但眼下,他不能坐以待斃,冒險一試總比等死強。
閉上雙眸,林木深呼吸。
一片肅靜的黑暗之中,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可見。
回應我……回應我,魔力源……回應我!
緊閉的眉眼用力蹙起,林木想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超級難看。
眼前,不可思議地浮現出了少女的影像——
馬尾辮、白襯衫、牛仔褲、運動鞋。
少女五官端正,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胸口不知不覺熱了起來。
閉合的眼簾受到熱量的炙烤,林木緩緩睜開眼。
櫻粉色的光芒在自己的胸口亮了起來。
“喔喔喔……”
低頭看下去,這櫻粉色的光芒仿佛穿透了他的白T恤似的,魔力甬道從胸口開始向外延伸,在他瞪大的雙眸中映出了清晰的軌跡。
視野,變得開闊了。
宛如被這夢幻的光芒嚇得不敢上前,黑暗在褪去,隨著林木的腳步。
沒過多久,漫無目的地在黑暗中行走,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映入眼簾——
是那名少女!
林木頓時樂開了花,蹬蹬蹬跑過去。
“喂,你沒事吧?喂!”
用雙手將黑刀抱起來,抱在懷裏的明明隻是一把冷冰冰的刀,可林木卻以對待人的方式來對待它。
在林木眼裏,這把刀就是少女本身。
“你還活著吧?跟我說句話啊!”
聲音急切,雖說才剛剛和少女吵過架,可不管站在什麽立場,林木都不希望少女出事。
然而——
黑刀沒有任何反應,就像少女的靈魂根本沒有寄宿其中。
林木的臉一下子慘白如紙。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扭頭四下看去,四周除了時而產生蠕動感覺的黑暗,一無所有。
“不行……這樣下去不行……”
小聲嘀咕,林木絞盡腦汁。平時模擬考試時他都沒像現在這樣全神貫注。
少女是他的刃,而他是少女的器。
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即便他和少女的合作算不上多愉快,可他好歹也是有自覺的。
他現在,是少女的器!
彷徨的心一點點堅定下來,林木渾身上下的魔力甬道依然在發光。
將刀握在右手中,他深呼吸。
刺啦!
噴湧而出的是滾燙的鮮血,將黑暗染出一道瑰麗的紅——
是林木自己用刀劃傷了左手掌心。
瞬間,漆黑長刀鋒利的刀刃散發出櫻粉色的光芒。
光芒炫目,這光比林木自身的魔力源要強上不止一倍兩倍。
“林木,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抖M麽?”
終於……
終於,林木又聽到了少女的聲音,還是那麽冷淡,卻比之前聽起來更加令他心跳加速。
林木咧開嘴,笑了,笑容燦爛。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你沒死,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將刀抱在懷裏,林木像個小孩子似的原地蹦三蹦,初中小考考了大榜第三名時也沒見他激動成這個樣子。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嗯?什麽這麽做?”
眨眨眼,林木瞄了一下滿是血的左手。
“哦你說這個啊,我記得小時候好像看過一部電視劇,說什麽血能喚醒魔劍之類的,所以就試試唄!”
嘿嘿傻笑,說完林木收到了少女冷冷的回應。
“你是白癡麽?”
“喂你這叫什麽話啊?是我救了你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居然罵我。”
“果然是抖M麽?”
“誰是抖M啦!”
“那就是被虐待狂。”
“不是一個意思嘛!”
氣得直嚷嚷,沒營養的對話停頓半秒,突然,林木笑起來,放聲大笑,笑聲清脆回**在濃鬱的黑暗之中,仿佛連黑暗都被這笑聲感染,變淡了。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麽?”
半晌,等林木笑完,少女才開口問道。
“就是啊……你不是挺會開玩笑的嘛!還知道抖M是什麽……”
“我沒有開玩笑。”
少女聲音依舊冷淡,可林木卻覺得少女不像之前那樣與自己拉開了比太平洋還要遠的距離。
玩笑過後,該是談論正經事的時候了。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啊?話說這裏是哪裏?魘的體內?”
說完林木自己最先打了個哆嗦。一想到他進入了魘的身體裏就渾身發毛。
“這裏是魘的體內,不止是你,你學校那些失蹤的學生也在。”
“什麽?”
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林木立即扭頭望向四周。
“你使用魔力源試試看就知道了。”
“你叫我使用……”
嘴角微抽,說實話林木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魔力源該怎麽用,他隻是隨心所欲,也就是倆字——瞎用。
“……還有,先止血。”
輕飄飄撥動耳膜的聲音是屬於少女的,林木愣了一下。
從這聲音裏不難聽出少女對自己的關心,情不自禁的,他抿起雙唇,微微一笑,用行動代替了話語。
從自己的白T恤上撕了一塊布下來簡單包紮完左手,他用右手握住刀,橫向一掃。
蠕動的黑暗被櫻粉色的刀光切成兩半,視野變得更加開闊,黑暗變得更加淡了。
“這是……”
隱隱約約,有什麽刺進了林木的眼睛裏。
在蠕動的黑暗之中,一個、接著一個,有東西存在。
是人。
“……”
吸進喉嚨的涼氣堵在裏麵,林木大張著嘴,發不出哪怕一個音節。
前方,是能夠以肉眼捕捉的黑暗。
黑暗之中,有人鑲嵌在裏麵,是他的同學。
有的人隻有頭部暴露在黑暗之外,有的人隻有手臂和腿陷在黑暗裏,還有的人分辨不出是誰,因為大家都清一色穿著校服,唯一可以辨別身份的臉卻被黑暗吞噬了。
這些人,如同裝點在黑暗牆壁上的藝術品,有點像畢加索的抽象畫《格爾尼卡》。
“喂……這些、都是……”
聲音卡在喉嚨裏,林木咽了口口水。
“沒錯,這些全部都是你學校失蹤的學生……嗯?人數好像增加了不少?”
聽到少女的疑問,林木突然想起在他離開學校時有大量的學生倒地昏迷。
“果然是魘在吞噬他們的靈魂,一旦靈魂被吞噬掉,肉體也會跟著被吞噬。”
“可是,那些人不是大榜前五十名的學生啊,名字和生日也不在趙展的記事本上。”
“你太天真了。”
“什……”
“你以為魘隻要按照宿主的要求詛咒幾個人就結束了麽?”
雙眼睜大幾分,林木反問:“難道不是嗎?”
按照少女先前的說法,魘是被這個世界上的負麵情感召喚而來,自然不該擅自行動才對吧?
“所以我之前不是說了麽,魘也好,宿主也好,是不值得同情的。”
“喂!”
對話又涉及到這個話題,林木不由皺眉。
“因為魘的誕生原本就是宿主的罪惡,你說你這位同學被魘附身不是出於自願,其實這種說法是錯誤的。”
“……”
張張嘴,林木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那隻魘原本隻對特定的目標下手,是基於宿主的願望,但是,現在魘的力量已經遠遠超越了宿主原本的負麵情感,可以說……那家夥現在在渴求更多的力量,也就需要更多的祭品。況且,魘會與宿主的負麵情感相互作用,變得越來越強。這隻魘會把你學校的其他學生也都吞噬掉,就說明了宿主對你的學校有憎恨的情感存在……”
“憎恨?”
“而且這情感十分強烈。恐怕那五十名被詛咒的學生隻不過是個開始。”
“不……是吧?”
寒意從腳底板爬了上來,林木望著眼前不知該說抽象還是形象的“藝術牆”,各種不好的預感接踵而至。
“宿主想要報複的大概是你那所學校,不把整座學校都吞噬他是不會罷休的。”
“怎麽會……趙展才不會做那麽過分的事!”
印象中,趙展應該是最喜歡學校的學生了吧?在其他同學都出去玩的時候隻要趙展一人在教室上自習,上了高中以後更甚,連走路都拿著單詞本或參考書……
這樣的趙展,會憎恨學校?
搖搖頭,林木不相信。
即便是事實他也不願相信。
“我知道你同情宿主的遭遇,但我想說的是,他會變成這樣,有一多半是他自己的原因。”
“這……”
目光閃爍,林木低下頭。
不得不承認,少女說的話是正確的。
“你同學之所以會變成魘的宿主,是因為他輸給了內心的負麵情感,如果放任不管,最終你的學校將會整個覆滅。”
“覆滅?”
“被魘吞噬,變得不再存在。”
“那……那學校裏的人呢?我的同學?還有老師呢?”
聽到林木的問題,少女像是覺得很好笑,發出兩聲冷靜的譏笑。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麽,學校裏的人都會變成什麽樣子。”
雙眸瞪大,林木咋舌。
眼前,越來越多的學生出現在“藝術牆”上,一個接著一個。
感覺這些人就像巴掌,每出現一個,林木的臉就被狠狠扇了一下。
“縱容魘的結果就是這樣……所以林木,你是選擇讓趙展一個人活下去而犧牲一學校的人?還是選擇犧牲趙展一個而救活一學校的人?”
“我……”
被少女尖銳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林木感到舌根僵直,胸口撲通撲通,跳的很快。
受了傷的左手,攥起拳頭。
有血,滲了出來,將臨時充當繃帶的白布染紅了。
林木很清楚自己不是救世主,也不想當救世主,但無論是一學校的人,還趙展一個,他都不想犧牲。
低頭咬著牙,牙齒被他咬得吱嘎作響。
蠕動的黑暗仿佛因他的彷徨而興奮起來,將鑲嵌在“藝術牆”上的學生吞噬得更深、更深。
一片肅靜之中,少女在等待。
半晌,林木才開口,聲音微顫。
“我……我兩邊都不想放棄,我兩邊都想救……不可以嗎?”
感覺到漆黑的長刀似乎產生了微妙的動搖,他連忙問:“你不是很厲害嗎?是我的刃吧?有沒有什麽辦法……至少我們得先從這裏逃出去才行。”
扭頭四下望了望,林木有種直覺,若是一直呆在這裏他和少女遲早也會和其他學生一樣被吞噬殆盡。
“我們現在相當於是在魘的胃裏,我以前也沒碰到過像你這麽心軟的器,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辦。”
少女回答的簡單明了、幹脆利落。
然而,聽了這話的林木猶如被一盆冷水潑了個透心涼。
“該怎麽辦呢?”
喃喃自語,他提著長刀向密密麻麻全是學生裝點的“藝術牆”走去。
二話不說,上來就是一刀!
散發出櫻粉色刀光的刀刃劃破黑暗,結果卻是鑲嵌在黑暗牆壁上的學生們接連不斷地陷進黑暗之中,連暴露在外的斷臂殘肢也被吸了進去。
“欸?我……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你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咳!”
險些被少女的吐槽嗆得咳嗽,林木清了清嗓子,嘴角微抽。
“你都是從哪裏學到這些的?”
“手機。”
“好吧……”
麵前的黑暗愈發濃稠,正在林木束手無策之時,隱隱約約,從黑暗中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下意識循聲轉身,林木呢喃一句:“誰?誰在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