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頭角

張方文在喘著粗氣,麵色潮紅,雙眼瞪得幾乎跳出眼眶,眼球上麵的血絲就像她瞳孔上的那兩個塑料小片一樣清晰可見。她身子前傾,壓迫,全然不顧本來就沒有多大的胸部正處於怎樣淒慘的境地。

林玲玲呼吸很是急促。

【這和說好的的不一樣啊!居然還有這種事!太高端!太激烈!對我們來說未免也太早了吧!】

至於像滿臉痘和微胖女這一類,兩眼無神,微張著嘴,眼看著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已經沉淪於……

倪澤仁左手握拳,小臂死死地壓著課本和課桌。右手捉筆,書寫。力透紙背那是小意思,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恨不得把筆記直接刻在桌子上。

【學習!使我快樂!數學!使我愉悅!】

“叮鈴鈴……”下課鈴響。

“啪!”帥帥的數學老師帥帥地剛好講完於是帥帥地合上課本,“好,同學們下課。”

然後帥帥地直接就走出了教室。

“啪!咚!”倪澤仁寫完最後一個數字,猛地把筆拍在桌子上,然後腦袋一沉,額頭也磕在了桌子上。

“呼!”教室裏如釋重負的聲音此起彼伏,但發出這些聲音的人相互看了看之後,表情愈發微妙起來。

【其他人聽懂多少呢?不好!我必須要更努力才行!】

林玲玲感覺脖子後麵貼著後頸的襯衫衣領濕漉漉的。

【噝!頭好痛,異能力,超負荷了。完蛋,一個家教可能不夠,我要……】林玲玲恢複了清醒,像她這種身份的人,“全心全意地學習”可能也是一種奢望。

要有主次,要懂的取舍,要知道如何完美地運用所坐擁的資源。

“靠!”張方文摔筆。“媽賣批!老師等一下!這個步驟是怎麽來的!還有這……”人已經追著老師跑出去了。

【這可能就是天才吧。】聽懂了課的家夥看著張方文跑出去,心生羨慕。隻有完全跟上節奏,也消化了解題思路的人,才能發現“自己到底有哪裏不明白”這件事。

不知道自己哪裏“無知”也是“無知”的一種!

倪澤仁把額頭拉離了桌麵,看著倒映在桌上的自己的臉,眼袋很厚,黑眼圈很重。

脈率、血壓開始降低,異能力解除。

【要不還是不要做個好學生算了。】

血糖過低引起的眩暈感。

【沒有異能力,就是普通人而已,卻還有這麽繁重的學業……現在的學生都這麽辛苦的嗎?】

【不不不,不要在意這些,我又不是來讀書的。】

……

【敲!今天已經被教語文的死老太婆那麽冷嘲熱諷了!不在其它科目上爭點氣……勞資才不受那門子惡氣!】

你一門課考零分其它課都是滿分,那叫個性,會成為整個車城學生中的傳說。

但如果不是那麽完美,顯現出了自己的極限所在的話,你會被人指指點點。

而如果你玩脫了……

“自甘墮落!”

“無可救藥!”

“我早就知道他會變成這樣,他本來就是這種人。”

“裝什麽大尾巴狼。”

更何況,倪澤仁認為,隻要自己還有學生這個身份,無知,就是可恥的。

“咕嚕嚕~”肚子適時地叫了。

倪澤仁抬頭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課表,還有兩節課,接下來是一節自習和一節體育課。

自習課已經被地理老師預約了,體育課改曆史。

【地理的話看看課本就可以了,至於曆史……勞資是理科生!】

倪澤仁還認為,有選擇的無知則叫取舍,所有帶有主觀選擇造成的後果都是Nice的!

林玲玲揉揉眉心,回頭朝某個位置上看時,倪澤仁已經不見了。

倪澤仁也認為翹課就是翹課,和你是高一還是高三還是大學根本沒有關係,但今天心裏卻有些莫名的不自然。

上星期星期天進行了月考,張方文英語和數學拿了雙滿分,正巧倪澤仁在語文考試時有起床氣,寫出了措辭能和“這光,這水”以及“世界,正在重重疊加”相媲美的作文。

所以他變成了全校第二。

所以今天他被語文老師“不指名”“不道姓”但是個人都知道是在說他地好好用口水洗刷了一頓。

倪澤仁以為自己是不可能在意這些東西的,但那份“新奇”的羞辱和失落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果然還是一個俗人。

嗯,既然已經作出了取舍,卻對預料之中的結果感到意外和失落,太貪心了。

【果然,不能接受的不是自己沒有,而是別人有。】

全校第二的獎金比全校第一少兩千。

翻出圍牆的時候,倪澤仁看到了一個熟人——朱日東。

轉學過來時見過一次,因為2-3的特殊身份被找茬,在那些巨嬰型高中生眼裏,好像僅僅隻是“與眾不同”都是什麽錯誤一樣。然後打了一架,結果是倪澤仁給他們完美地留下了“不愧是2-3的特殊存在”的印象。

校園霸淩這種事,要麽打個小報告,要麽打個大報告。倪澤仁轉學第一個星期就因為造成三人骨折的事故受到一次全校通報警告,這是大報告,算是出了名,然後世界清淨了。

至於那些不敢找老師打小報告也不敢自己製造大報告的,被欺負了那就隻能說他們“運氣不好”了。

後來又見過一次,倪澤仁放學後被外校的和小屁孩不同的已經明顯帶著惡意和欺淩性質的卻隻敢欺負小孩子的社會渣滓敲詐勒索,然後倪澤仁被朱日東“罩”了。

雙方都是很幼稚的行為,他們都不知道警察叔叔的存在的嗎?但看得出來那些巨嬰經常“罩”人,這種護短的行為倪澤仁並不討厭。

再後來,在賓館裏撞見過一次。當時倪澤仁穿著一件夾克,透過領口可以看見他裏麵是真空的,原本應該貼身穿著的襯衫則被搭在肩上擋著脖子上的傷口。

朱日東和倪澤仁班上的那個胖胖的女孩麵色尷尬。

倪澤仁真心實意地為之前還認為他們“幼稚”的想法而感到抱歉,同時暗恨自己不爭氣。

【嗯,年輕真好……如果不做虧心事的話就更好了。】倪澤仁這麽想著,和朱日東點頭示意算打過招呼,然後徑直自顧離開。

倪澤仁記得的,不久前那次有關於他的討論時,和朱日東有著“共同出入賓館”關係的那個胖胖的女孩子所表現出的言行。

“豬日的。”

但不關他的事,倪澤仁不喜歡批判什麽人的的人生態度“不自重”,也沒有興趣去管那些“運氣不好”的人,同時也不喜歡去說什麽人始亂終棄“不負責”。

那是人家的自由。

所有依靠自己的主觀意誌作出選擇後造成的後果都是Nice的!倪澤仁尊重別人的自由。

“觀察員通報,專員C11663倪澤仁有異常動態,他已經脫離學校……通報中斷,他走進了一家金拱門,已經開始點餐……判定,隻是簡單的逃課而已。”

徐亞傑聽完了碧螺春的通報,視線恢複平直,回到了會議桌中心的立體投影上。

車城的地圖,上麵雜亂地分布有數十個紅點。

是“公主”做過案的地方。

“槽點太多我都不知道該從何吐起……喂!金拱門這種詞是誰的設定配置!改一下啊!碧螺春可是我們大家都在用的,不要隨隨便便地加些什麽奇怪的設定!”

“還有,逃課啊!什麽叫‘隻是簡單的逃課而已’?作為一個學生,逃課去吃金拱門,還有比這更過分的事嗎?”

謝繼輝一邊說著,一邊對著徐亞傑跳眉毛舞。

“這小屁孩沒學好啊,誰教出來的。”

徐亞傑不理他。

坐在首位上的Boss被突然打斷說話也不生氣,聽完碧螺春的報告繼續說:“emmm……那就再要一份金拱門吧,讓他們多配一包番茄醬。”

Boss點完餐,秘書就捧著平板下單去了。

車城,P6決策層的“大人物”們在十五分鍾之前於這個會議室裏集齊……然後Boss幫他們點了晚餐。

“嗯……那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該在的人都在,來說說我們的新同事吧,難得的新血,還是實力不俗的新血,C11663的倪澤仁。”

Boss話音剛落,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徐亞傑。

“都看我幹嘛,他是在我手上通過考核的,我還是他的負責人,我是什麽人你們也都知道,那你們難道能指望從我嘴裏聽到什麽‘中肯’的意見嗎?”

“那一定是要讚啊,十二個讚啊。”徐亞傑伸長雙手比出兩個大拇指。

謝繼輝沒拆他的台,他和徐亞傑是老友,老友的意思就是指那些在你心裏又賤又慫又猥瑣又雞賊但絕對靠得住的家夥。

靠得住的意思則是,謝繼輝正在盯著一個人獰笑,舌尖上上顎下兩顆大門牙裏的一點空隙裏已經凝聚好了一團氣,馬上就可以像吐口水“吐”出去。

這口“口水”吐出去的效果大概和老式燧發槍開火的效果差不多。

徐亞傑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於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謝繼輝盯著的那個人。

幾天前,倪澤仁完成了考核任務之後,有人向Boss打了“小報告”,還很公正地指出了倪澤仁的種種“不適合”。

不巧,當時Boss正在指揮室觀看P6專員們針對“公主”的第二十七次行動,而他的手機正作為“鑰匙”插在碧螺春的一個終端裏,和所有專員都保持著連接。

公司的共享文件夾裏突然多了一份可能涉及大大大Boss隱私的郵件會怎麽樣?

【嗬,小人。】

“我認為!那個叫倪澤仁的,絕對不能讓他進入P6!”被盯著的小人兄舒耀豁然起立,憤然而言,擲地有聲。

舒耀不敢和倪澤仁發展什麽“大報告”,也不是不敢,主要是他已經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是要麵子的。

所以一定要把小報告打到底!

謝繼輝像碾碎一顆魚子那樣讓嘴裏的氣團消散,徐亞傑和舒耀的梁子算是結下了,這件事他不該再插手。

Boss眨巴眨巴眼睛,萌萌地說:“我是讓你們說說對新同事的看法……呃,我是說,新同事。”

Boss不久前剛從聯盟學習歸來,漢語用起來有點生疏,語序上總是有些不自然。

……

“噗~”此起彼伏的嗤笑聲。

舒耀……很崩潰,已經快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了。

比打小報告被所有人發現更讓人崩潰的就是,上司直接駁回了你的小報告。

一點麵子都不給!

已經點完外賣一直靜靜坐在Boss旁邊的秘書看沒有人有要發言的意思,最後還是站了出來說:“算了,既然你們都不說的話,那就當做是我要你們注意的吧。碧螺春,開始。”

徐亞傑感覺一陣胃痛。

秘書,十足的陰謀論支持者。不管是什麽事,隻要到了他手裏,他都能聯想出很多可能誇張但絕對有可能發生的壞的方麵的發展。

還是反駁不倒的那種。

“現在開始匯報對專員C11663倪澤仁的近期觀察記錄及分析,此分析報告由專員F00872蔣葉茂整理。”

秘書叫蔣葉茂,F級專員,戰鬥力和一隻鵝差不多。

碧螺春轉換成一個男聲,說:“首先,一直到今天為止,我們仍然無法得知倪澤仁的異能力屬性和效果。但他身上確實有等級四的異能力強度,而且通過至今為止對他的觀察可以得出,他對於B級以下的事件處理起來很是遊刃有餘,實力有足夠的保證。”

“然後是關於倫理道德方麵以及社會人格分析,這才是重點。”

“介於個人隱私保護法的特殊限製,我們無法得知倪澤仁在抵達車城之前的生活是什麽樣的人。”

“從倪澤仁和專員A13686徐亞傑接觸,到他真正成為P6的正式專員的那段時間裏,他的所有行為都沒有討論價值,我要說的是最近幾天的事。”

“在任務D134655的執行過程中,通過AI碧螺春的引導和心理幹涉,倪澤仁終於認識到自己之前十六次任務中考核始終無法通過這件事的問題所在,既我們P6的工作性質是救助而非殲滅這一原則性事實。”

“在知道問題後,他很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請注意,整個任務D134655的總執行時長隻有十三分鍾而已,而倪澤仁明白問題所在的時候是在第十二分鍾。也就是說,他在最後一分鍾,完全推翻了他之前十六次任務中表現出的那種根深蒂固的“處事方法”,並立刻啟用了新的方案,且完美地一次成功。”

“之後,他的這一次考核成功通過,倪澤仁擁有了P6專員的身份,以及獲得了他至今為止所積蓄下來的獎金。”

“第二天,在他參加學校的月考時……”兩張試卷投影到了會議桌上方。

“這是他那次月考中語文考試時所寫出的作文,這些則是他之前所寫出的作文,通過比較可以明顯感受得到,這次考試裏,他甚至已經連敷衍都不屑於去做了。”

說好的個人隱私保護法呢?!連這種東西都到你們手裏了!還談個屁的隱私啊!

“最後就是,據本AI觀察,倪澤仁和他的負責人徐亞傑的關係應該屬於朋友的範疇。但對於徐亞傑沒有給自己關於自己錯誤所在半點提示,而致使自己足足進行了十七次考核任務才成為P6正式專員這件事,倪澤仁沒有任何表示。”

“他既沒有產生對徐亞傑的不滿,也沒有對徐亞傑抱怨,甚至在事後連關於這件事的溝通都沒有。這說明,在他心裏,對成為P6專員,其實是並不太過在意的。”

“但當他接收到來自P6的利益之後,又立刻對自己的生活質量以及精神需求作出了調整。比如他已經不需要學校的獎金,所以立刻就不願意在語文考試時寫出一些‘華麗’點的文章。這之間的轉變沒有半點過程,好像對他來說,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總結如下。”

“這是個有明確的目標,十足的行動力,同時意誌堅定 ,不會輕易被什麽東西左右的,是一個內心與肉體都極其強大的人。”

“跟何況他非常年輕,作為補充進P6作為新人,我是非常滿意的。”

“唯一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他那個讓他做出了各種犧牲,讓一個如此強大且擁有十足智慧的人,讓一個2-3混亂中立陣營的‘自由人’,讓一個如此年輕可以說前途無可限量的人,幾乎放棄一切,妥協到如此地步的他的目標,到底是什麽。”

“我們真的能確定,他一定會是,且一直會是我們的同伴嗎?”

……

冷場半晌,Boss突然說話了。

“安排一下,把專員C11663倪澤仁,編入‘公主’行動。徐亞傑,你去給他進行說明。”

“截止到昨天晚上為止,‘公主’已經作案三十七起,造成了超過四十二人死亡,這幾乎已經是以往A級變異體所能造成社會危害的極限了。”

“絕對不能讓這種記錄,在我們的城市被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