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隻是平常的事
一座看上去平平常常實際上已經被重重包圍的酒店樓下，一輛看起來普普通通也確實普普通通的房車車內。
倪澤仁把褲腳紮進靴子裏，係好了鞋帶，再套一件黑色純棉長袖T恤，伸手……手停在了半空。
徐亞傑說了，這次考核任務，禁止他攜帶任何可以用來直接攻擊的裝備。
倪澤仁用食指點了一下架子上的匕首柄，好像在製止一個雀躍的貪玩少年。
“準備完畢。”倪澤仁站直了說一聲。
車廂內價值不菲的音響裏響起一個溫柔而冰冷的電子女聲：“預備專員C11663倪澤仁您好，我是輔助型AI碧螺春，很高興為您提供服務。”
“正在配載您對本AI的預設性格模擬程序，載入完成……哎呀還真是奇怪，你不喜歡被人用‘您’來稱呼嗎？”
一片光幕從腳下升起，一直順著倪澤仁往上，直到沒入車頂。
“前提是你要是人……算了，就算你是真人我也不喜歡的，我們先開始吧。”倪澤仁戴上一個耳麥。
碧螺春的聲音開始通過耳麥放送：“預備專員C11663倪澤仁，你當前未完成的任務有一個，是需要進行你的第十七次考核任務，請確認。”
倪澤仁歪了一下頭：“C？”
“上次任務中F級變異體確認為是你單獨清除，結合之前的十五次任務中你所展現的實力，專員A13686徐亞傑已經為你進行了升級申請，以上材料足夠作為你的升級依據。”
“關於C級專員的權益你可以自行查閱，但鑒於你還沒有通過考核，如今依然是預備專員，所以還無法享有那些權益。”
……
“我確認開始我的任務。”
“正在進行預備專員C11663的第十七次考核任務，當前任務編號為F134655，警告，檢測到你的裝備和你提交的資料有所出入，請檢查。”
“不用在意。”
“嗯，我可以理解的，高中生裸貸什麽的很稀疏平常嘛……那麽，請確認。”碧螺春開了個玩笑，這讓倪澤仁對他設置的AI人格很滿意。
“確認。”
“任務開始，狀態記錄生成，生命保障係統配置完成，專員基因監測開啟，特效針劑已激活，請佩戴。”
倪澤仁擼起衣袖伸出手，一條機械臂伸過來，把兩個比創可貼略窄略厚的小片貼在了他的肱三頭肌上。
“道德監察係統上線，請注意，當前任務下，你的一切行為都將被本AI完全記錄在案，必要時將送予警察機關，請盡量避免會對你的行為評測產生影響的行為，請確認。”
“確認。”
“現在進行任務說明，如有疑惑請立刻指出……”
車外。
徐亞傑搖晃著一杯草莓果汁，他旁邊有個一身白的公子哥在抽煙。
公子哥噴了一口煙氣，說：“你們P6和警察，最近兩個月把我們的生意攪得一塌糊塗，到底是在幹什麽？”
“你們這樣的不叫生意。”
“他們出錢，我們服務，你情我願的事，怎麽不叫生意？”
……
“你們不上稅。”徐亞傑微笑著轉過頭去朝公子哥笑。
……
公子哥一口煙氣全噴徐亞傑臉上了。
“呐，那我不收你的錢，就不算生意了是吧？”公子哥這麽說著，就要上手去摸徐亞傑。
徐亞傑的臉立刻冷了，還捏出一個拳頭。
公子哥住了手，又抽了一口煙，噴在徐亞傑拳頭上，幽幽地說：“我們這行，叫煙柳生意。煙柳兩個字有很多解法，但都是些縹緲輕柔之物，遇上什麽就避開什麽。逆來順受，就是我們的生存之道。”
“警察倒還好說，現在這個文明社會裏警察都是有禮貌的道德模範。但你們P6幹的可都是凶煞事，我們的地裏，還藏著那麽凶險的東西，配得上讓P6這麽緊張的嗎？”
“就連你們今天這個事，那孩子雖然是暴露了，但她在我手下可是踏踏實實幹了三四年，別說害人了，連傷都沒有傷過。”
徐亞傑嘴角抽了抽，說：“前麵十六個，你們也都是這麽說的。尤其是昨天那個，F級啊。你們可真是好樣的，能評上級的東西都敢用。”
“而今天這個，她確實是踏踏實實幹了三四年，但現在你去查查，這個星期裏，她的那些熟客有幾個不是半截進土裏了的？按老道的說法，從她的銷魂窟裏走一趟，起碼少五年陽壽。”
……
“嗬，那是她的本事。”公子哥一臉得意。“我們可就靠著在**吃飯，她為了練那副身子骨，可是吃了好大的苦呢。你去問問那些她的熟客，就把真相告訴他們，看他們到底介不介意呢？”
徐亞傑無言以對。
……
“反正今天這個是她最後的‘客人’了。”
徐亞傑話音剛落，倪澤仁就從車廂裏下來了。
“我開始了。”倪澤仁和徐亞傑打聲招呼，然後走進了酒店。
徐亞傑已經做好了被公子哥嘲諷的準備，而且早就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扮豬吃老虎，畢竟倪澤仁這樣的小年輕，太容易被人看輕了。
但詭異的是，公子哥隻是在愣愣地看著倪澤仁的背影發呆。
“這就是那個完成了整整十六個考核任務卻還沒通過的新人吧？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
徐亞傑驚了，徐亞傑皺眉了，徐亞傑失落了，徐亞傑百思不得其解了。“你能認得出他我倒是不奇怪，P6新人本來就少，尤其是這麽年輕的新人。但你說他不是池中之物……為什麽你就敢這麽斷定呢？”
公子哥嫵媚一笑，吐一個煙圈，然後輕輕朝著那團煙圈推掌，煙圈在手掌還沒到之前就已經四散躲開。
“莉莉看來是跑不掉了，但以她的本事還有那個男孩子身上的裝備來看，她也不會死，那個男孩這次的考核也能通過。”
“我要你保住莉莉的命，並且治好她！”公子哥一臉自然地提出要求來。
徐亞傑吸了一口氣，說：“好。”
【這就要看那個叫莉莉的懂不懂事了。】
莉莉從來都是很懂事的。
【3-1】守序邪惡，真真正正的普通人陣營，唯一的區別，隻是她的工作有點稍微上不了台麵。
她不是什麽好人，做的也不是什麽好事，但她覺得，自己至少比那些無法無天的壞人要“好”。她沒有要觸犯法律的意思，但違法和犯罪卻是不同的。違法隻是個人的事，犯罪才是對社會造成了破壞——給他人帶去麻煩。
莉莉她啊，從來不會，也不願意給別人造成麻煩。
她一直都很乖的。
【邪惡這種東西，大家都說啊，自私並不是什麽罪惡呢懦弱、懶惰這種小瑕疵也不是不能容忍的，每個人的人格都應該得到認可呢。】莉莉經常這麽安慰自己。
她雖然會小小地觸犯那些道德、倫理之類的東西，但她絕對是擁護法律的，她是守序陣營的啊。
至於為什麽會走上這條路，做著這種工作……
莉莉覺得，自己是弱小的。弱者，不應該奢求太多吧，弱者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蜷縮在強者的蔭蔽之下……
內心突如其來的躁動，不爽。
是她自己對自己的反駁。
【不對啊，為什麽，三十多年我都是這麽過來的，我三十年來都是這麽弱弱地活過來了，為什麽到了今天，我卻……】
【無法原諒這麽軟弱的自己！】
一個星期前，她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也不記得那天的客人是什麽模樣，甚至連那天那個客人到底存不存在都不知道。
哪個客人會說自己叫“快遞員”呢？
總之清醒之後，她一個人躺在**，客人已經不知所蹤。她渾身酸痛，手裏握著一卷錢，感覺不到半點力氣。
但恍若新生。
且，心情，非常地！愉悅呢！
然後她犯了錯。
【隻是主動了一點嘛，他居然就進了醫院？有沒有這麽誇張啊！太搞笑了吧！】
【你們可是出來找樂子的，而我就是那個樂子。結果現在，哈！你們被樂子玩了！】
【嗬，男人。】
……
望著救護車遠去的時候內心萌發的想法，讓莉莉“清醒”之後覺得非常恐慌。
她，好像變得“不乖”了。
她在第三次“玩”了客人之後，第三次“玩壞了”客人之後。
“這次問題大了。”莉莉的老板，樓下和徐亞傑坐在一起的那個公子哥這麽對她說。
莉莉緊張地問：“但，但我一直都……”
她是特別的，她自己從來都知道。
雖然是沒有品階也沒有什麽用的異能力，但那也確實是異能力。
而且如果說它沒有用的話……至少在辦那個事的時候，那些客人門可是表現得相當舒服呢。
公子哥朝莉莉吐出一個煙圈，莉莉閉著眼睛，忍到煙圈拂麵而過……
心中的暴虐！
“你還能忍住嗎？”公子哥這麽問她。
“什……什麽？”莉莉小心地，很小心地，輕聲地問。
她睜開了眼睛，她露出了“笑容”。
牙齒摩擦的聲音好像盤著的毒蛇在纏緊自己的身體積蓄力量。
……
公子哥等了三分鍾，沒有等到那個最壞的情況。
“你待在這個房間裏，哪裏也不要去，晚上會有人來接你，是P6的家夥……他們是專業的……所以，要乖啊莉莉，一定要乖乖地，讓他們救你。”
是因為某種很混亂的心理，莉莉最後還是待在房間裏等著了。
倪澤仁拉開了房間的門，他看見了莉莉。
……
“你還聽得懂我說話嗎？”
莉莉點點頭。
“那你還能說話嗎？”
“嘎……嗬……啊啊，啊啊啊啊！”
“停！那就不要說話了！不要慌！不要亂！也不要動！”倪澤仁朝她伸出雙手示意，然後慢慢得蹲下。“不要緊張。”
他蹲在地上開始朝莉莉挪動，一邊安撫她：“我現在就過去，然後我會拿出便攜拘束裝置，就是我腰上掛著的這個。看，這不會讓你受傷的。等我把這個拷在你的手上……就沒事了。”
“我，我會，乖的。”莉莉這麽回答。
“好，那就好……”倪澤仁盯著莉莉的眼睛，繼續一步一步地朝她靠近。
三步，兩步，一步……掏出手銬……拷住莉莉的一隻左手……
“啪！”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猛地抓住了倪澤仁的左手手腕，並且迅速地像藤蔓一樣吧倪澤仁的手團團繞住。
……
【這什麽，觸手嗎？哦哦！居然連成一片了！而且連成一片了還保持著螺紋？咦？哇塞！隻是異能量而已居然有潤滑劑一樣的作用？】
“來，就剩一隻手了，來，把手伸過來。”倪澤仁盯著莉莉的眼睛說，不得不說他還是很適合這種任務的，無論是動作、表情，還是心跳頻率，甚至是手腕皮膚出汗的程度，都沒有半點不自然的地方。
……
莉莉抬起頭，盯著倪澤仁的臉。
她咧嘴一笑。
“嘣！”
樓下的徐亞傑和公子哥的脖子同時一僵。
P6的輔助人員聽到響聲，馬上從各個角落裏冒出來，三十秒之內就拉起了警戒、疏散了人群、一分鍾之內酒店周圍就開始實行交通管製。
房間裏倪澤仁輕巧地落在**，四肢一齊觸床穩定身形，並下意識地拿左手在床單上揩了一下。
莉莉緩緩地從地上站起，“走”到了一邊的梳妝鏡前，矮下身子，注視鏡中的自己。
“不要怕，不要緊的，你還有救的！相信我們！”倪澤仁朝著莉莉大吼。“那些隻是能量！組織還沒有實體化！異能量還沒有擴散！你還有救的！堅持住！不要放棄！”
“警告！檢測到異能力的急劇劣化以及量變！”AI的提示聲“適時”響起。
“警告！確認到相當程度的劣化能量！確認到目標源！”
“警告！確認到F級變異體出現！”
“警告！任務編號F134655升級為D134655！任務內容變更！”
AI的語音像機關槍一樣在倪澤仁的耳麥裏響個不停。
“警告！道德監察係統進入沉默狀態！一直到事態有進一步發展之前，專員的一切行為將不受到幹擾，但事件結束之後專員……”
“砰砰砰砰砰！”五條圓柱型的粉紅色能量體逐一朝倪澤仁紮過來，徹底把倪澤仁腳下的床毀壞掉。
“蓬！”倪澤仁破門而出，在地上翻滾兩次，摸著樓道的牆壁站起，然後打開了上樓時注意到的電燈開關。
“嘩啦啦啦！”一條粉色透明的觸手席卷，把樓道上方的天花板以及所有能發光的東西統統都掃了個稀碎。
“的行為如果有不恰當的地方依舊會受到審查。”AI居然接著說。
“任務編號D134655，請專員C11663倪澤仁，將F級變異體，處置到不會再對社會造成危害的地步。”
……觸手縮了回去，莉莉從房間裏“爬”了出來。
“碧螺春是吧？我記得在我的設置裏，你是沒有這麽吵的。”
“今天是前所未有的特殊場景，作為一個盡職的輔助型AI，我是在認真完成我的工作……你可以繼續對我的性格模擬程序進行追加設置。”
“好的，那首先，我覺得你一直把我稱呼為‘你’這麽簡單的存在很不妥當，那麽……把一切你對我的稱呼都換成‘歐尼醬’或者‘達令’你看怎麽樣？”
……
“作為一個智慧型AI，雖然我很理解人類中存在變態這種事，但對於變態的要求，請恕我嚴正地拒絕！”，聲調越來越高，語氣越來越激昂。“你居然想草我！你居然會想要草一個AI！你不是人！你簡直……簡直是……悲風！”
……
【哦哦，這語氣的變化相當到位呢，而且連悲風這種梗都會嗎？不愧是智慧型AI。】
轉眼，碧螺春又換回了之前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順帶一提，經過檢索，‘歐尼醬’是帝國殖民地十一區的方言中‘哥哥’的意思，和‘達令’並不是同一意義。”
……
【撤回前言。】
“（ˉ▽￣～） 切~~，就這種程度而已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智慧型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