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盛德澤仁,然仁德無處可施
掌持著權力、財力、暴力的少數人,製定規則,劃分資源,來管理大部分人。
於是不可避免地,不公和偏見就這樣產生了,而且始作俑者極有可能不但不會有去幹涉的打算,甚至還會樂見其成。
和共和國的謙謙“君子”不同,聯邦及帝國的資本家們要更極端露骨得多。三十年前,有賴於“精神深潛技術”和“主體人格監測分析術”兩項技術,他們成功地將所有智慧生物劃作了“三六九等”。
這個,就叫九宮格法。
九宮格嘛,不是什麽新鮮的東西。第一位數代表行數,第二位數代表列數。
【1-1】守序善良。
【1-2】中立善良。
【1-3】混亂善良。
【2-1】守序中立。
【2-2】絕對中立。
【2-3】混亂中立。
【3-1】守序邪惡。
【3-2】中立邪惡。
【3-3】混亂邪惡。
然後,然後就玩脫了。
第一次測試性質地使用時,被測試的百分之七十的人在這九種類型中,統統都被劃到了【3-1】這一類。
守序邪惡。
在這金錢主義至上的時代,其實隻要說一個詞,這種現象就完全可以理解了——自私。
而當時社會主流思想上推崇的【1-1】守序善良,僅僅隻占測試人員的百分之零點零零零三。
十萬人裏才隻有三個【1-1】守序善良,這無疑是一件非常毀三觀的事。
自己不願意承認的東西,那就是不需要的。但二十世紀以來的素質教育畢竟不隻是口頭上說說而已,人類最終還是要正視己身。
九宮格法,能圓,能解釋,能辯駁,能粉飾,而且它會出現,也確實是被需要。
圓來圓去,僅僅隻是幾年之後,判斷一個人的社會價值的標準,或者說判斷一個人是不是“一個好人”的標準,不再是他是否“善良”,而是他是否“守序”。
同樣很容易理解,就像使用工具,工具沒有好壞,隻有是否合適。掌權者也不在意你是什麽人,他隻在意,你是否有用,還有你是否願意遵守他定下的規則。
“看個識別卡這麽入神幹嘛,【2-3】就是【2-3】,你再看也看不出個花來……【2-3】就【2-3】嘛,一樣米養千種人,【2-3】又有什麽了不起的。”
徐亞傑,這座城市裏P6的老人,壯漢,幾個月前倪澤仁開始和P6發生接觸之後一直作為倪澤仁的負責人,監視並考校倪澤仁,目的是確保倪澤仁能適應人類社會以及能勝任P6的工作。
倪澤仁作為【2-3】混亂中立,顯然是個不願意守規則的。
但願不願意守規則是一回事,有沒有觸犯規則是一回事,有沒有人有證據證明他觸犯了規則又是另一回事。
存在這麽多不確定條件的情況下,讓專人去專門觀察他,並在有必要的時候引導糾正他,這就是應對那些不願意守規則的家夥的方法……前提是你要有被觀察、引導、糾正的價值。如果沒有那個價值,隻要等你一犯事了抓住往監獄一扔,世界清淨。
“你這次的考核又失敗了。”徐亞傑把一疊文件扔在倪澤仁麵前的桌上,然後坐到倪澤仁對麵,並回頭大喊:“老三,來杯草莓奶昔和一份草莓布丁!”
徐亞傑的人生信條是:“作為一個純爺們,就算是不小心買到了Holle Kitty圖案的床單,隻要它是床單,也要能麵不改色地把它鋪到**去。”
倪澤仁有幸到過徐亞傑家裏,然後發現他家不僅床單,沙發墊、窗簾、地毯等所有能有花紋的地方,那個花紋,都是Holle Kitty。
倪澤仁頭也不抬,說:“因為我是【2-3】嗎?”
“你想太多了,在咱們國家,對那套九宮格法可是‘不承認’的,就算你是【3-3】,也不會有人說你什麽。”
說著又指了指倪澤仁手上的識別卡,說:“聯合國的東西管不了你,你是龍國人,咱們公民身份證上隻有一串數字,你隻要記住你的身份證號就行了。”
P6是龍國依照聯合國的“建議”用來對付某些東西的本土化產物,龍國“沒有聽”聯合國的建議,但P6又確實出現了。一開始龍國死活不認這是什麽借鑒,也不願意在這方麵和聯合國合作,但後來還是要聯合國的技術和信息支持……
共和國從古至今的流氓本色就在於,能把各種曖昧玩出各種花樣,玩出境界,玩出高度,玩得外國人要死要活,但就是要不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所以P6有在聯合國留了底,但聯合國到底能不能指揮得動它,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卻絕對不會說破的事。
“人與人之間確實是無法平等,但依靠九宮格法這種玩意就去迫害其他人的,在咱們龍國那叫封建殘餘,在帝國叫納粹,在聯盟叫歧視,都是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更何況‘精神深潛技術’和‘主體人格監測分析術’這玩意,隻是確定你人格上的一種傾向。”
“因為可以模糊地推斷你有犯罪的動機就說你會犯罪甚至直接把你當罪犯處置了的話,那叫有罪推論。這頂帽子扣下來,在當前的國際社會環境下,無論是誰都不敢拿你怎麽辦的。”
“至於你到底會不會犯罪,自己心裏沒有一點B數的嗎?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管那麽多幹嘛。”
徐亞傑的職責是要監視和“引導”倪澤仁,顯然,他對自己的工作很上心。
倪澤仁放下自己的識別卡,抓過麵前的資料開始看,一邊說:“既然‘不承認’,那現在外麵那些公司招聘的第一條件,為什麽都是‘要求人格屬於守序陣營’呢?為什麽九宮格法還能這麽大行其道呢?”
“那當然是因為九宮格法簡單方便又好用啊!”徐亞傑接過老三送上來的草莓奶昔,直接吸了一大口。“不承認是不承認,但沒說要禁止啊。”
曖昧,相當曖昧,果然曖昧!
喘口氣。
“這不對,這不公平對吧,但這就是現實沒錯啊!”
又吸了一大口。
倪澤仁:……
翻閱完了資料,倪澤仁把其中一頁翻出了指給徐亞傑看,並說:“這明明不是致命傷,我當時心裏有譜的已經留手了,而且她不是沒事嗎?為什麽說我的手法有問題?”
“你還好意思說,那個女人隻是F級感染,你就這麽……”徐亞傑雙手好像虛捧一個籃球,然後交互著一搓。“人家那麽看得上你,你就這麽狠心的嗎?”
倪澤仁一指自己的脖子:“你管這個叫看得上?確實很看得上啊。如果不是我推開她,我這脖子上的腦袋怕是放不穩了啊。”
“總之,隻要目標還保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型,你那種手法就絕對不能用。你終究還是要生活在人類社會的,對人型物體做這種事可千萬不能養成習慣。”徐亞傑一副相當嚴肅的樣子。
……
倪澤仁掏出手機,對前攝像頭瞪眼珠子驗證,再掃資料最後一頁的二維碼,賬戶裏馬上就多了三千塊。
“什麽時候開始第……”倪澤仁眉頭一皺,“下一次考核。”
“第十七次。”徐亞傑幫倪澤仁補完了他想說的話。“今天。”
“這次怎麽這麽快?”
“你賬戶裏現在有兩萬九千四百塊,後天是發薪日,P6臨時工賬戶的上限是三萬塊……一個新人,單單憑考核任務的獎金和試用期工資就攢到了這個上限卻還沒能通過考核同時也沒有被刷下去的……你也是頭一個。”
P6實習生的臨時賬戶是不能提現的,而後天一旦倪澤仁的試用期工資到賬,多出三萬的部分無法抵達倪澤仁的賬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倪澤仁這裏都是不常見的特殊情況。
新奇的狀況一出,同時資金上一有差錯,聯合國可是一直都在不擇手段地做各種要把P6掌控住的嚐試,一旦他們朝龍國P6總部發起詢問,倪澤仁的負責人和倪澤仁所在城市P6分部的長官就會被紀檢部門請去喝茶。
P6這種特殊機構,隻要是擺在明麵上的東西,那真的是相當嚴格。
倪澤仁對徐亞傑扭曲的聲音恍若未聞,他抓起自己的書包準備走。
“等一等……雖然這已經是我第十六次和你說了……不要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上個學而已啊,怎麽看起來弄得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樣?”
倪澤仁嘴角一抽,抬頭瞪視徐亞傑:“說得輕巧,你也不看看我現在過的什麽日子。我也說了很多次了,我不想,也不需要上什麽學,我一丁點!一丁點都不喜歡那鬼地方!”
“那是你想太多了,思想不要那麽險惡嘛。”徐亞傑不自覺地別開臉。“你要相信,這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同學們都很單純的,你對那美妙學園生活真的一點感覺和期待都沒有嗎?”
“我想太多?!同學很單純?這種鬼話你信嗎?!”倪澤仁忍不住伸手去拍桌子。
“啪!”給徐亞傑送草莓布丁來的老三跨一大步過來,把手掌墊在倪澤仁拍下的巴掌下,發出響亮的一聲。
“你現在身上可沒有錢,拍壞了我的桌子,你可賠不起。”
“等等,那你怎麽還敢讓他在店裏吃東西。”徐亞傑看向老三。
“這不是有你嗎?”老三斜眼徐亞傑。
……
“我先走了,晚上見。”倪澤仁好像突然忘記了自己剛剛在幹什麽,拎了書包低頭就趕緊走。
“等等!”徐亞傑大喊。
倪澤仁……他跑起來了……
……
徐亞傑看了看桌上的盤子……
“他剛剛吃了什麽?”
“兩個牛肉漢堡,一個十二寸加雙份芝士雙份豌豆雙份玉米的孜然牛肉披薩,兩個墨西哥烤腸……和三杯白水。”
……
“……他是豬嗎?!”
……
【說得是啊,既然我那麽討厭學校,那為什麽還要去上學呢?我是豬嗎?】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