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越女華清

那少女看著薛武安,忽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但我也不是一個喜歡欺世盜名的人。我的確和越女劍有些淵源,但並非其門下。我的師承是誰,你不配知道,你隻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叫百裏清,如果還不夠,那總該知道華清院吧?”

薛武安大吃一驚,“你是百裏清?”

那少女冷笑一聲。

“她很厲害嗎?”林安看著薛武安的臉色,忍不住上前問道。

“閉嘴……”薛武安輕輕地把劍抽出來,理都不想理林安。

百裏本是梁國的國姓,梁國貴族比起其他六國更為枝繁葉茂,所以也有不少人流落民間。這個百裏清本來籍籍無名,六年前忽然自創了一個門派,叫做“華清院”,名字雖然好聽,所行的卻盡是收錢殺人的勾當。她憑著自己的一身劍術,成功完成了好幾筆買賣,梁國陽文君最喜歡的男寵、幽山國中大夫程中、徐國將軍章懷,都是死在此人手中。

眼下,這種傳說中的人物就站在自己的麵前,不得不讓薛武安膽顫。

但他也並不是膽小無能之輩,很快就穩住了心神,看著自己麵前的女劍客,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手裏的劍第一次如此沉重,他還記得巨子第一次把這把劍送到他手裏的時候,自己是多麽的激動,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獨自行走江湖的許可證。

百裏清看著薛武安的眼神,臉上的輕蔑之色褪去了,她看著薛武安,仿佛第一次見到他。

“為什麽你認真起來了?”薛武安苦笑一聲,問百裏清。

“因為你怕我。”百裏清輕輕抽出自己背上的長劍,那把劍也是銅製的,閃爍的光芒中帶著一點血紅色。

“這可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薛武安笑道。

“是啊,可是你既怕我,”百裏清緊握著長劍,麵對著薛武安,“卻又在這裏麵對我……你知道嗎,小子,這不是每個人都能辦到的。”

林安心中一動。

薛武安卻沒有回話,兩個人就這麽相對著,一動不動。

氣氛越來越壓抑,壓抑到了幾乎不能呼吸的程度。林安慢慢地後退了幾步,以避免被這種壓抑擊垮,他知道這就是高手之間的對峙,他這時才發現,他被薛武安的外表蒙蔽了,薛武安的劍術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劍道一無所知。

風輕輕地吹著,和他們兩人的劍鋒一樣輕。風吹過劍鋒的時候,幾乎受不到什麽阻力,血和肉自然也是一樣。

薛武安自己也驚訝於麵對百裏清時自己的鎮靜,凝神相對,觀察地方的動作和表情,才是高手之間相對時的關鍵。但薛武安從沒想到過這種場景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從不覺得自己對於劍道有多麽擅長,但在生死的逼迫下,他發現自己的眼界與劍意竟然比平日大有提升。

他隻能繼續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兩個人相對了很久,有多久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當林安幾乎要壓抑得暈過去的時候,百裏清動手了。

不愧為華清院的創始人,也不愧為越女劍的傳人,百裏清一出手,她在劍道上的高超造詣便一覽無遺,相距十幾步都能感覺到她手中長劍閃爍著的殺氣。她的步伐並不快,但卻讓人感覺無力逃脫,她的手腕很纖細,但手中的劍卻雷霆萬鈞。

她整個人都化成了一道無色的影子,向薛武安撲了過來!

如果說薛武安在墨家學劍時學到的最大秘訣是什麽,那就是劍術師父白無傷的另一句話:“所有劍招都有解法,而且不止一個”。

仔細看著那個撲過來的影子,薛武安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凝神屏息,仔細觀察著百裏清的劍招。

百裏清手裏的劍又細又長,如果方法得當,殺人的時候都不會沾血,這也是越女劍法的最大特點,和墨家劍法重視實戰不同,越女劍法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人。

所以百裏清現在向自己刺過來的這劍,既是第一劍,也是最後一劍。

隻剩下最後的五步。

時機到了!

薛武安清楚地看到,百裏清抬手準備刺擊的那一刻,一個細小的破綻露了出來——她的左手。

當那道白影劃過的時候,薛武安手中的銅劍感覺到了一陣巨大的阻力,那並不是風或者血肉,而是一股更為奇特的力量,那是百裏清掀起的劍氣。

麵前一片模糊,幾乎什麽都看不清,但薛武安還是衝著剛才自己看到的那個破綻刺了過去,握劍的那隻手似乎在顫抖,他便把兩隻手都用上。

風刮得很烈。

林安隻感覺眼前閃過一道亮光,幾乎刺瞎了他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全在兩息之內結束,當薛武安緊緊抓著手裏的劍向前刺去的時候,他原本以為會聽到劍刃相交的聲音,但他錯了,什麽都沒有。

百裏清已經站在了薛武安的身後,而薛武安仍然站在原地,一步都沒動。

接著,是薛武安的一聲慘叫。

薛武安捂著自己的腹部,跪了下來,地麵的堅硬讓他感到了安全感,因為他現在頭暈得已經快炸開了。

掌心觸及的地方既濕潤又溫暖,他不敢去看,隻能用力地咳嗽,這麽做沒什麽用,卻能給他帶來另一種安全感。接著,他咳出了一口鮮血,耳中傳來百裏清的聲音。

“竟然能躲開這一劍,你很厲害,小子。”百裏清看著自己左臂的傷口,說。

薛武安說不出任何話,他的嘴已經被鮮血堵住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該給百裏清說什麽,這一劍他已經敗了,而且是完敗,雖然自己能夠看出百裏清的那一點破綻,但自己的基本功實在是太差,在百裏請麵前根本就不夠看。

所以這就是自己的死法?薛武安盡力抬起頭,卻看到了讓他始料未及的一幕。

林安拿著一把匕首,把它架在了百裏清的脖子上,另一隻手緊緊卡住了百裏清的腰。

薛武安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表情,隻好把嘴裏的血吐出來,然後看著林安。

“看我幹嘛?你以為劍術就能解決一切東西嗎?”林安笑了笑,“而且誰讓她剛才光顧著看你,忘了我就在她背後站著的。”

被他理直氣壯地一說,薛武安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隻好用略帶歉意的眼神看了百裏清一眼。

就算是百裏清,此時臉上也露出了一點懼色。但林安手上的匕首卻沒有再用力,而是先把她的劍抓過來,扔給了薛武安。

“小心!”薛武安閃躲著劍鋒,叫道。

然後,林安不知從哪掏出一捆細繩,把百裏清牢牢地捆了起來。

看著手法熟練的林安,薛武安簡直要以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走遍大江南北的人販子,而不是什麽晉陽城裏麵豐衣足食的貴族。

“我小的時候,經常和……和我兄長一起玩這種遊戲。”林安看到了薛武安的眼神,忙解釋道。

“你們的愛好還挺獨特的。”薛武安譏諷道,“所以你的匕首和繩子都藏在哪兒啊?我當時救你的時候也沒看見啊。”

林安一攤手,“都在衣服裏麵,隻是你沒摸到而已。”

薛武安無奈地點了點頭,他實在想不通得是什麽樣的人才會拿著這種東西逃命。

“繩索是當時送我出城的衛士給的。”一邊捆百裏清,林安一邊喃喃道,“他可是把我從城牆上給吊下來的……好了!”

薛武安仔細看了看,發現捆得還很好,不由得點了點頭,“那匕首呢?”

林安的眼神閃過一絲黯然,“兄長送我的。”但這一絲黯然馬上就隨著把匕首插回鞘中塞進衣領裏而消散了,“你怎麽樣?”

薛武安這才想起他自己還趴在地上,連忙手上用力想爬起來,林安上前扶了一把,這才晃晃悠悠地站好,大口喘著氣。往肚子上一看,那一劍隻劃破了筋肉,內髒雖然被劍氣壓迫,但卻並無大礙。

“要緊嗎?”林安看著他,眼神中是真切的關心。

“沒事……”薛武安把一口淤血咽了下去,味道很澀,很鹹,也很惡心。但這才是他內心深處江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