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前赴後繼

手中的長劍斜刺,將那把刺過來的長劍擋住,沿著對方長劍的劍鋒一劃,一道血光亮起,對方大叫一聲,抱著受傷的手臂逃跑了。

“第幾撥了?”

身後的林安心有餘悸地問。

“不算第一次追殺你的那些人的話,第三撥。”薛武安長舒一口氣,就地坐了下來,也懶得把銅劍插回劍鞘了,直接就扔在了地上。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盡管他們在官道上走得很舒服,但一旦入夜,仍要擔心那不知會從何處來的偷襲。一開始薛武安還擔心刺客會從窗子等薄弱處攻擊,但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多了,這些刺客的自尊心好像還都蠻強,從來隻從正門發動進攻,使的還都是大開大闔的劍法,利用狹窄地形的優勢,薛武安每次都可以用墨家劍法將刺客擊退。

“其他房間的客人似乎有點異動。”林安仔細聽著門外的聲響,小聲道。

“廢話,一個黑衣蒙麵人從正門進來再捂著胳膊從正門出去,你不怕啊。”薛武安撓了撓腦袋,一隻虱子爬到了手指上,被他甩飛了,”不過這些刺客也真是直腸子,一點都不知道變通,劍法也都是以劈砍為主,簡直……簡直就像是軍中士卒一樣。”

聽到這句話,林安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但沒有被薛武安發現。

休息了片刻,薛武安從地上爬起來,把銅劍插回劍鞘,咂了咂嘴說:“不論如何,如果接下來的刺客都是這路貨色的話,我還是可以應付的。”

林安點了點頭,但臉上的憂色還是沒有散去。

薛武安拿起腰帶上係著的水壺,給自己灌了幾口,看著林安,“你睡吧,我今天守夜。”

林安皺了皺眉頭,“昨天不還是你嗎?”

“你的傷畢竟還沒好。”薛武安漫不經心地說,“墨家弟子出門在外混得慣了,沒什麽問題。”

但隻有他知道,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

這幾天應對了三撥刺客,每次來犯,他都能用重視實戰的墨家劍法將他們擊退,但久而久之,他自己也麻木了,甚至開始刻意地不對刺客下死手。

他是江湖遊俠,雖然還年輕,但是殺人見血已經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了,但這幾天,他卻慢慢地猶豫起來,因為這些黑衣人怎麽看都不像是真正專業的刺客——除了他們的穿著。

薛武安開始害怕,他害怕自己收了不該收的錢。雖然林安看上去不是個壞人,但幼時讀諸子經典時,也曾讀到儒家有一位先師說道“人之生也固小人”,他對此也一直深信不疑,也因此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但萬一林安就是一個偽裝得很好的大惡人呢?

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不算少,但大都是跟著墨家弟子一起的,經曆了很多江湖上的風波,薛武安已經開始懷疑“惡人”這兩個字了。可內心深處總有一種不安和疑惑,畢竟他的見識還不夠,那些人為什麽要殺林安?林安自己又為什麽要遠離國都?內史的兒子為什麽會這麽遭人嫉恨?現在想起來,薛武安覺得自己接下這活未免過於莽撞。

看著林安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前,薛武安的眼神變得淩厲起來。

林安察覺到了這一閃而逝的目光,沒有說話,隻是對薛武安笑了笑。

他這笑容,每次都能讓薛武安想起那百鎰黃金閃爍著的金光。

用力搖了搖頭,薛武安把那道金光從自己的大腦裏清除出去。有時候,他對自己也很無奈……

就在他使勁搖頭的時候,忽然一陣腳步聲傳過來。

他猛地一驚,一隻手緊握住劍柄,一隻手撐著地麵迅速爬起來。然後緊緊貼著牆壁,慢慢靠近門。

本來在床邊的林安也聽到了這陣腳步聲,但他沒有緊張或者不安,隻是皺了皺眉頭,仔細地看著開著的門,他的視野比較開闊,也更方便給薛武安發出警告或者提醒。

薛武安已經有點疲憊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隻能強打精神,準備暴起一擊直取對方頭顱,雖然不太想殺人,尤其現在還身在酒舍,但這也是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握著劍柄的骨節已經發白。

忽然一個人影進入了他的眼簾,他正要拔劍斬首,忽然聽到背後的林安喊了一聲:“等會!”

這個傻瓜!薛武安一時有點分神,竟然沒有及時抽出長劍,正準備退後一步留出拔劍的必要範圍,那個人影忽然說話了,口音帶著濃厚的江南梁音:“哎呀,這裏是怎麽了?”

聽到這個聲音,薛武安差點摔在地上,這分明是個少女的聲音!他連忙穩住身子,定睛看去,眼前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女,膚白貌美,身材纖細,穿著粗麻衣服,看上去就是酒舍裏的夥計。

少女也看到了眼前這個大漢,眼看他貼在牆上,腰彎得很低,頭又抬得很高,一時間倒也愣住了,“你這是……”

雖然尷尬得想鑽進地縫裏去,但薛武安還是強行鎮定地道:“那個……我身上癢,在牆上蹭蹭。”

林安無奈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那個……”少女不再去看薛武安,對著林安說,“老板聽說這裏出人命嘍,讓我過來看看。”

“告訴你老板,沒出人命。”薛武安直起腰來,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

少女緊張地看著他,點了點頭,慢慢地退了出去。

“那個……把門關上。”林安提醒她。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伴隨著急促而越發遙遠的腳步聲。

等腳步聲遠去之後,林安和薛武安同時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這種無奈感一直持續到第十天,他們終於要脫離官道了。薛武安對此又喜又憂,喜的是終於不用那麽緊張了,憂的是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到北成邑。

趕了十天的路,林安的腳傷也好了許多,但薛武安試探了一下,發現林安全無武功,也就不指望他了。

“我們接下來怎麽走啊?”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原野,林安問道。

官道本就是繞過了少陽山的,一過少陽山,風光便不一樣起來,更接近北地草原,空氣也頗為幹燥。幸而現在才入春不久,若是夏季來此,白天熱,晚上冷,是不是還會碰到暴雨,對趕路的人而言實在是辛苦。

薛武安雖然還沒有來過這裏,但他去過西秦國的北境,甚至去過西秦長城以北,是以還算熟悉。他輕聲道:“不用急,我們隻是離開官道而已,官道仍然是給我們指路的向導。”

“你的意思是……”林安恍然大悟,笑了起來,“你很聰明啊。”

“怎麽,難道你才察覺到嗎?”薛武安笑了一聲,“不管怎麽樣,官道是不可能消失的,從這裏一直向北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就算是騎著馬也沒辦法在茫茫的草原上找到兩個行人。我們隻用時不時地回到官道上確定一下趕路的方向就可以了。”

林安點了點頭,看起來似乎頗為興奮。一起趕路十天了,薛武安還沒有看見他這麽開心過。

不知道他在野外宿營上十幾天之後,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薛武安撇了撇嘴,正準備和林安繼續走,忽然聽到背後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二位留步。”

背後有人!

薛武安猛地回身,並立即將林安往後一推,但是當他回過頭看見背後說話的那人的時候,卻愣了一下。

纖弱的身材,白得像雪一樣的皮膚。

“我早就應該看出來的。”薛武安看著這個昨天還扮成夥計的少女,苦笑一聲,“早就應該……”

林安看著那個少女,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

薛武安看著四周,這裏雖然仍在官道上,但卻四下無人,這一帶本就沒什麽人居住,較為荒涼,就連官道也多年沒有修繕,看來是沒什麽機會搬救兵了。

就算有救兵……恐怕也無濟於事。

“你的江湖經驗還是不夠豐富啊。”少女仍是那個少女,但現在微笑著的少女卻已經完全沒有了昨天緊張羞澀的感覺,”我已經跟了你們六天,他沒發現也就罷了,你一個墨家高徒竟然也沒發現,看來墨家也不過如此。”

薛武安看著少女背上背著的那把細長的劍,吞咽了一下口水潤了潤嗓子,“敢問足下,可是越女劍的傳人?”

那少女臉色一變,冷哼一聲,也不多話。

越女劍的傳說來自於吳國與越國,據說吳國與越國爭霸的時候,越王在民間訪得一位劍法通神的女劍客,並將她的劍法授給越國劍士,這才擊敗了吳國。

後來吳越之地皆被梁國所得,這些傳聞自然也不可考證。但是卻又有傳言稱,越女劍並不隻來自於一個人,而是一個神秘的劍客門派。薛武安身在墨家多年,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也是知道越女劍的存在的。

這次對方確實是動了真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