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封賞(下)

薛武安不禁擔心起來,在兩年內,幽山國和梁國都先後經曆了王位之爭。幽山國南北分裂,被徐、薛突擊,盡管幽王職最終還是挺住了,可也大損國力。梁國雖然沒有分裂,可公子雄和公子胥的內鬥幾乎血洗了丹陽城,給邦國帶來了極大的震**。如果薛王一死,晉陽城也會變得像丹陽這般嗎?

司馬陵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擔憂,笑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薛國變成這副樣子的。太子穰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更何況,雖然你不在晉陽,可是有宣平君和國尉在,也沒人能把公子平怎樣。至少在現在的階段,公子平和太子仍然是同盟。你在梁國待上一兩年,等你回晉陽之後,身價也會被抬高不少,到時候才是真正的戰鬥。”

薛武安知道司馬陵的話是什麽意思,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

參加完梁王的即位大典,列國的使臣就要各自回去了。由於在丹陽期間,這些使臣大都住在王宮的西殿,所以相互也還算熟絡。更不用說歐陽開、司馬陵、盧綰、公子良、東武君這些人本就與薛武安熟識。所以他們走的時候,薛武安難免要去送一送。到四月十九,盧綰、公輸起、司馬陵、東武君都已經走了,下午的時候,薛武安又去和公子良打了個招呼。公子良看上去臉色非常差,來到丹陽之後他的臉色就一直不好。兩個人寒暄了幾句,也說不出什麽別的話,薛武安就告辭回去了。

司馬陵走的時候,帶走了那將近三萬薛軍。而那一萬五千晉暨軍就按照原來的協議駐紮在了丹陽城郊,晉暨軍主將陳殊也堂而皇之地留在了梁國。和他一樣留下來的還有薛武安、莫臼、鍾華。薛武安本來以為司馬陵是參軍出身,不會領兵,但是走的時候見司馬陵將大軍整頓得井井有條,卻也暗自稱奇。

現在,自己在丹陽城可以說是孤家寡人了。

薛武安這樣想著,伸了個懶腰,正要回到自己的屋舍去休息。但走到門口,卻忽然看到有一個人站在自己的屋舍門邊,似乎在等著什麽。

薛武安有點奇怪地走上去,問道:“這位,你是……”

那人回過頭來,卻是一張不怎麽熟悉的麵孔,這張麵孔是列國使臣裏薛武安最不熟悉的。

這人正是屈馮。

把屈馮請進屋內,給他拿來酒肉,兩人各自坐下之後,薛武安還是覺得氣氛有點詭異。屈馮自從來到丹陽城後,就一直住在東側殿,和六國使臣不相往來,怎麽今日會突然拜訪自己?

屈馮的年齡應當有四十多歲了,可是保養得很好,看上去還挺年輕,不過他的舉手投足都顯得很硬朗,一看就是在軍隊裏待了很久。而且在他拿酒樽的時候,薛武安也看到了他手心厚厚的老繭。

皮密新在臨死前說了很多關於屈馮的事情,屈馮在秦武定王時代還隻是一個軍中的將領,與孟闕是同一支部隊的戰友,但是他在軍中的表現遠不如天才孟闕那樣光輝燦爛,所以一直籍籍無名。在秦武定王死後,屈馮之所以能迅速上位,靠得卻是他與昭太後之間的特殊關係。

“屈相。”薛武安看著屈馮,盡力讓自己的思緒平複下來,“不知道為何造訪在下?”

屈馮看著薛武安,微微一笑,輕輕地端起酒樽,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想來看一看皮密新誇上天的人到底什麽樣子。”

薛武安猛地一顫。

皮密新,看著屈馮這樣輕描淡寫的提起這個名字,確實讓薛武安頗為詫異。在薛武安的眼裏,雖然皮密新是被徐軍殺死的,但是真正害死他的人卻正是將其逼出鹹陽的屈馮。

“屈相聽過我的名字?”薛武安強迫自己微笑起來。

“聽過。”屈馮點了點頭,放下了酒樽,似乎嫌棄這酒不夠好,“茂君向我匯報過生水邊皮密新和你的會麵,也向我報告過皮密新進入梁國之後的不少言論。自從見過你一麵之後,好像皮密新就對你讚不絕口。”

茂君正是宇文鄴,薛武安不知道宇文鄴給屈馮報告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但想來可能不會太好受。

“而且,茂君的兒子也在下蔡被你重傷,似乎對你也是佩服之至。”屈馮笑了笑,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薛武安一愣,那名與自己交手的黑鐵亭殺手竟然是宇文鄴的兒子?那看來他並沒有死去,想到他奇怪的武功,薛武安還是有點後怕。

看著屈馮那深邃的目光,薛武安強笑道:“那屈相覺得我如何呢?”

屈馮輕輕地抬起頭,冷哼了一聲,笑道:“不過爾爾。”

這是一句極有侮辱性的評價,但是薛武安卻一點都不生氣,在他眼中,最值得生氣的不是屈馮對自己的態度,而是屈馮對皮密新的態度。

見薛武安半晌沒有回話,屈馮還以為薛武安發了怒,笑道:“看來薛將軍的涵養還不夠好,沒有容人之量。雖然我和你沒有在戰場上交過手,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薛將軍你缺乏大將之才。你比武元君差得太遠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屈馮要提到武元君,但是薛武安心裏還是一陣煩躁,苦笑道:“在下今年不過二十罷了,屈相現在說這些還太遠了吧?”

“你懂什麽。”屈馮冷笑一聲,“我第一次見到武元君的時候,他隻有十六歲,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是秦軍銳士的一名校尉。當時我一見到他,就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了,那是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眼神,那種眼神裏隻有野性,沒有一點點的人性。”

薛武安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屈馮又笑道:“我知道,你是安西君的門客,安西君死在了武元君的手上,你一定很想為武元君報仇,才處處跟我大秦作對。我好心勸你一句,莫要自尋死路。”

薛武安緊緊地皺著眉頭,他已經不想再和屈馮說下去了,“武安自尋死路也好,自尋活路也罷,都和屈相無關,不勞屈相費心。”

屈馮不可能聽不出這句話裏的刺,沉默了半晌之後,他忽然又笑道:“可是話是這麽說,皮密新的識人之能卻是很準的,從來沒有錯過一次。”

薛武安奇怪地看著他。

“十八年前,皮密新拜將,在於商大破梁軍,回師的時候,見到了軍中為將的我。”屈馮忽然陷入了回憶一般,有點出神地道,“他當時立即向先王稟報,說我這個人日後必成秦國公族大患,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嚇得三天沒睡好覺,但是先王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薛武安一愣,他實在沒有想到屈馮和皮密新竟然還有這般往事。

“這些年來,他看好的人,一個一個都逐漸成為了秦國的棟梁。”屈馮長長地歎了口氣,“而他最後看中的人,就是你。”

薛武安感受到了屈馮眼神中的銳利,下意識地一躲。

“我今日就要回鹹陽了,來你這邊,主要就看一看你。”屈馮微微一笑,“皮密新的識人之能天下無雙,你現在是薛國將軍,又對梁王有擁立之功,當我聽說你曾經是安西君的門客之後,就知道你遲早會成為我秦國的大患……但是今天看來,現在的你還遠遠稱不上大患。”

薛武安眉頭一皺,看向屈馮,卻發現他已經站了起來。

“如果你想為安西君報仇的話,最好讓自己變得再強一些。”屈馮笑著走向門口,而薛武安卻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安西君死後,雖然武元君再度歸隱,但是現在的秦國也早就脫胎換骨了。我會讓秦國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盛,都要偉大,如果你真的要與秦國為敵的話,祝你好運吧。”

當屈馮的一隻腳邁出門檻的時候,他忽然頓住,笑著道:“畢竟,和秦國為敵,也是一件幸事。”

這是當初皮密新在生水邊給自己說的話。

屈馮的目標很偉大,似乎和自己的目標沒有什麽區別。可是秦國強大起來,薛國必定會弱下去,沒有兩全齊美的方法。在這個時代,能夠強大邦國的方法,最主要的仍是奪地。

這是薛武安第一次感覺到他和某個人不可調和的矛盾,更可怕的是這種矛盾是沒有任何是非的。如果自己真的和公子平一起強大了薛國,卻讓秦國的百姓和將士血流成河,自己就真的能夠開心了嗎?

薛武安坐在原地坐了很久,最後把內心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句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