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江漢（上）
皮密新的葬禮在二月初九舉行，幾乎是在舉行的同時，徐、商聯軍在昭信君的指揮下開始向北撤軍，南平君則率軍接管了下蔡城。
葬禮是在下蔡的城南舉行的，南平君主持，他先向大司命、少司命祈福，又拜祭了河伯，之後葬禮才真正開始。梁人的葬禮與中原的葬禮相比完全迥異，要經過非常繁瑣的好幾個步驟，死者才可以下葬。如果是平時的話，薛武安也許還會好好觀摩一下，可是死的人卻是皮密新。
皮密新和自己隻見過兩麵而已，可是薛武安卻沒有想到他死的時候自己竟然會這麽難過。即便皮密新給自己說了那麽多震撼他內心的事，但他心中的悲傷還是難以抑製。
這是他參加的第幾場葬禮了？算上屈銓和安西君的葬禮，這是第三場。每一次葬禮似乎都能讓他學到很多東西，也失去很多東西。也許他會在一個又一個葬禮中不斷掙紮著，最後也成為葬禮的主角。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眼中的淚水頂了回去。
“武安。”
薛武安回過頭看去，站在自己身後的正是白姝。
白姝在幾天前突襲下蔡時表現出的戰鬥力遠遠超出薛武安的預料，兩年前，那位黑鐵亭殺手在皋狼城郊伏擊自己，白姝出手阻擊，雖然那人的武功比白姝還是要差一些，但也隻丟了兩根手指而已。而那日白姝的劍法，卻已經到了斷劍殺人的地步。
如此強的劍氣，已經超出了普通的一流劍客，薛武安原本以為學會宣平君的絕誌劍後自己就可以獨步天下，但時內力這東西卻是要靠時日去修習積累的，也不知道白姝用了什麽方法，不過二十出頭就練成了如此強悍的內力。
“還在難受嗎？”白姝的語氣雖然很冷，但是她的目光卻是十分溫柔的。薛武安看著她的目光，心頭也一陣平靜。他很慶幸這一路有白姝陪在自己的身邊，否則他真的會懷疑自己會不會瘋掉。
薛武安搖了搖頭，但是就連他也不知道現在搖頭意味著什麽，“不管怎麽說，戰爭終究結束了。”
白姝看著他，驀地歎了一口氣，“薛武安，你還是退出軍隊吧。你這個人多愁善感，不適合做將軍的。”
她是以為自己悲痛於皮密新的死，才這麽說的吧。薛武安苦笑一聲，他不希望給白姝留下一個軟弱的印象，但是他又不能說出自己真正傷痛的原因。
皮密新告訴自己的那些東西，和皮密新的死混合在一起，變成了薛武安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悲慟。就連安西君和喬琰死的時候，他都沒這麽難受過。仿佛心中壓著一塊千鈞重的石頭，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你放心吧。”薛武安對白姝笑笑，“我沒事的……總會沒事的。”
“主事也說過，你這個就是太敏感了。”
“是嗎。”薛武安聽她提起百裏清，心頭一動，低頭看了一眼她的佩劍，發現她仍拿著原來的那把。
白姝注意到了薛武安的眼神，不禁苦笑一聲道：“好劍還是壞劍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在院中，除了主事之外，我是唯一會凝氣成劍的人。主事讓我來梁國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希望我能夠自己開宗立派。”
薛武安吃了一驚，如果白姝所言不虛，那她的武功已經到達了百裏清的水準，實在是恐怖。
但是薛武安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頓了頓，他又道：“這把劍不是……不是你和陳離的……”
白姝臉色變了變，把目光移到別處，“正因如此，我才不會舍棄它。”
以後，白姝就要用這把斷劍戰鬥了嗎？薛武安微微一怔，隨即又不由得笑了一下，“恐怕再過幾年，江湖上就能聽到‘斷劍’白姝的名號了。”
白姝一愣，臉上不由得一紅，正要再說些什麽，劉淇忽然走了過來。
下蔡一戰過後，劉淇總有點情緒不寧，薛武安雖然不知其中原委，但是當日與劉淇對戰的那名黑鐵竟然身懷四時劍法和南嶺雲雁渡兩門農家六絕，看來定是黑鐵亭放在農家內部的內奸。
薛武安正要開口問好，劉淇卻先行道：“武安，白姝，準備一下吧，公子舂說，葬禮結束之後，我們就要西進了。”
薛武安和白姝都不由得微微一顫，好不容易打贏了這場仗，他們兩個人都不由得放鬆了警惕，完全忽略了這場仗隻是為了讓公子舂走上奪位的戰場而已。
“這麽快？”薛武安皺了皺眉，“真的沒問題嗎？”
公子舂來到壽春，滿打滿算也不過幾天時間，淮壽郡的幾萬梁軍混雜了邊軍、郡軍和私兵，內裏盤根錯雜，現在讓他們支持公子舂即梁王位，可能性有多大呢？
劉淇似乎看出了薛武安心中所想，解釋道：“你們可能不知道，在軍中，人人都以為徐軍是公子舂說退的，不少將校已經對公子舂佩服得五體投地。”
薛武安不禁啞然，的確，在普通將校和士卒看來，這場戰爭是徐軍因為不明原因撤回淮水北岸，然後公子舂渡水前往徐軍大營，談了一天之後，徐軍就全軍撤退。不管怎麽看，都是公子舂使了什麽招法，和自己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這也在南平君的計劃之內吧。
“而且南平君已經在軍中散播流言，說公子舂依靠他在薛國的關係說動薛王出兵相助，徐國在薛國的壓力之下退出梁境。”劉淇說到這裏，不由得笑了一聲。
薛武安也笑了一聲，隻要稍微了解一點天下大勢的人，都知道這完全不可能。薛國籠絡隨、衛一起擁立公子舂不假，但是現在秦國東進，三秦正在與秦國牽扯，唯恐徐國不支持，怎麽會兩麵開戰，破壞與徐國的盟約呢？
但對於普通士卒來說，這個流言是足夠的。
薛武安也理解南平君走得這麽急的原因，畢竟丹陽內的局勢瞬息萬變，一旦錯失就有可能再無翻身之日。原本他還擔心部隊可能會有意見，現在看來，這種擔心也是多餘的。
葬禮結束之後，南平君果然下令，將全軍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由吳蘭率領，鎮守下蔡，並在徐軍撤退過程中接收淮北城池，在國境上重鑄防線，共一萬五千人。淮壽郡全軍五萬，壽春一戰折損了將近多，能夠作戰的不到原先的一半。
而剩下的一萬人則由自己親率，前往丹陽城，擁護公子舂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