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江漢(下)

“此次大戰,三戶對我們不管不顧,連陳郡的軍隊都不調動,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自生自滅!”南平君把全軍中上級將領全部叫到軍隊最前麵,然後在全軍前慷慨激昂地叫道,“丹陽城內兩名公子在害死了太子之後還在同室操戈,幾乎讓丹陽城染成赤紅。為了結束這種暴亂,我們必須擁立一位有德之公子成王。這次大亂當中,若非公子舂挺身相救,我軍絕難退敵!”

“公子舂!公子舂!”眾士卒聽到這裏,忍不住高聲叫著。

“諸君!擁立公子舂為王,諸君以為如何?”

南平君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聲音就被淹沒在了全軍的一片歡呼聲中。就算原先不願意參與此事的將校,現在也幾乎全部倒向了公子舂。之前最為反對此事的吳維已經身死,吳蘭的態度也趨於緩和,對南平君的指令沒有任何反對意見。

身在丹陽城的令尹吳陽自以為能夠掌控一切,但他還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二月初九這一天的午後,由南平君挑選出的一萬人出發了。這一萬人多是小族的私兵和梁國以前邊軍的殘餘。對南平君和公子舂的忠誠比其他士卒還要多一些,士氣也非常高昂。薛武安也當了一年多的將軍了,也還是第一次看到正在行軍的部隊也能保持如此高昂的士氣。

但是這一萬人行軍的方向卻讓薛武安有點意外,因為他們是向著西北方走的。

陳郡。

薛武安猛地想起,之前與陳郡郡守莊夭早有密約,一旦公子舂成功退徐軍,莊夭就會加入擁立公子舂的陣營。

現在,正是他兌現諾言的時候。

二月十四,經過數天的急行軍之後,南平君一行終於抵達了新郪,這是一座大城,十分富庶,向來是陳郡邊防的後方大本營。而莊夭也親自領兵在這裏迎接公子舂與南平君。

對於莊夭的親自出麵,不管是薛武安還是南平君,都顯得有點愕然,反倒是公子舂應對自如,與莊夭談笑風生,應對自如,哪裏還有半分當年在晉陽庸庸碌碌的樣子。

“薛將軍。”當問候到薛武安的時候,莊夭的笑容更加濃鬱了,“經月不見,薛將軍越發沉穩,名將之風更甚從前啊。”

薛武安看著莊夭,實在看不出他這一番話是真的讚美還是客套話,隻好拱手笑道:“莊郡守謬讚了。”

“我這話可不是客套。”莊夭看著薛武安,笑道,“上次相見時,在下對薛將軍印象並不深刻。在我看來那時候的薛將軍江湖習氣仍深,雖然胸懷奇計,可終究隻是個勇夫。但是現在看薛將軍,卻沉穩自若,高深莫測。夭自問從未看錯過人,將軍日後必成大器。”

這話不僅讓薛武安有點無所適從,也讓一旁的南平君和公子舂吃了一驚。莊夭在陳郡當了許多年的郡守,也算是一個梁國國內有名的宿將,他也繼承了莊氏曆代家主的習慣,甚少談論時事,臧否人物。而他與薛武安相識不深,竟然對薛武安不吝盛讚,實在不尋常,簡直讓人多心他是不是別有它意。

但是薛武安知道,莊夭說的話也許是真心的。上次經過這裏時,他是為了護送公子舂,所以江湖習氣多一些也不奇怪。但是下蔡那一戰卻改變了自己,那個將軍武安又再度回來了,而且比以前走得更遠。

如果莫臼在這裏的話,應該會很樂意看到自己的這種轉變。

莊夭這次帶來的士卒足足有兩萬,這個數字大大超出眾人的預料,因為莊夭手裏是沒有兵符的。更讓薛武安吃驚的是,那兩軍的軍主正是上次自己在陳郡沒有見到的吳約和吳融。誰能想到,他們兩個身為吳氏子弟,竟然很樂意於站在反對吳氏的第一線。

“這樣,我們可以嚐試進入丹陽了。”薛武安看著莊夭帶來的兩萬軍隊,對南平君道。他之前最擔心的就是軍隊數量不夠,畢竟在吳氏和嶽氏所有的軍隊加起來足有六七萬,再加上王族軍,更是有十萬之多。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是不可能成功擁立公子舂的。

“還不夠。”南平君卻隻是搖搖頭。

“不夠?”薛武安一愣,“可是我們沒有其他助力了啊。”

“薛武安。”一路上甚少說話的白姝忽然道,“你是不是忘了方城的那八萬大軍?”

唐儕!薛武安恍然大悟,唐儕在之前本來就與南平君交往較深,如果南平君可以說服令尹吳陽的話,讓他北上進入宛城,隻怕宛郡早就成為公子舂的根據地了。隻不過現在南平君身在數百裏之外,如何能夠影響唐儕?

南平君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疑惑,“我雖然身在壽春,可是消息並沒有斷。要怪就隻能怪吳陽貪心不足,害怕唐儕尾大不掉,竟然允許秦軍入境,對外宣稱是給秦軍借道,以讓秦軍去拔掉葉陽。”

莫臼!薛武安險些叫了起來,莫臼手裏隻有四萬五千人,連應對唐儕的八萬大軍都有點困難,更不用說還有秦軍了。

“可惜,老吳陽千算萬算,算錯了一籌。”南平君大笑了兩聲,“那唐儕與秦國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為根基,再加上平氏和簡氏的推動,定能策反唐儕,哈哈哈哈。”

薛武安一愣,他對唐儕了解不多,所以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看著南平君說話的神態,卻總是讓薛武安覺得不舒服。在淮南戰場上的那個鎮靜自若,沉穩內斂的南平君似乎變了,變得更加陰險,更加浮華。

那一戰改變了太多,也許所有人都變了吧。

二月十五,南平君和莊夭的混合部隊向西出發。而二月十七,幾乎是楊益和隨王在於安的城頭對話的同時,在葉陽城外八萬梁軍的中軍大帳裏,副將簡沂為主將唐儕帶來了一個重大的消息。

“將軍,丹陽那邊的命令!”簡沂走得急,進入大帳後也顧不上給唐儕打招呼,直接道,“令尹讓我們撤回方城,給秦軍讓路。”

唐儕背對著簡沂,看不出他的喜怒,但是簡沂能明顯感覺到唐儕的身體微微一顫。過了一會兒,唐儕低低地道:“這麽說,秦軍入境的消息不是謠言了。”

“將軍……”簡沂眼珠一轉,小心翼翼地道,“不管怎樣,秦軍已經入境,我們也沒有辦法了。”

“辦法?”唐儕猛地回頭,瞪了簡沂一眼,眼神如刀,嚇得簡沂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薛武安天縱英才,我手握八萬大軍,包圍了葉陽十數日,都無法攻克,他秦軍難道就長著三頭六臂不成?”

簡沂拱手道:“將軍息怒,秦軍隻有三萬,都是楚關的守軍,帶兵的是楚關守將公孫平。他們如果真的攻打葉陽,隻怕還是要與我們合兵。”

唐儕冷哼了一聲,“是啊,我們的令尹是鐵了心要蹭到秦國的身上了。”

簡沂看著唐儕眼中的血絲,不由得有點恍惚。眼前這個人與秦國的仇恨,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化解的。也許丹陽的令尹是覺得唐儕久攻葉陽不下,害怕個中有詐,才邀請秦軍入境的吧。可是他哪裏猜得到,唐儕是使了全力與薛武安的薛軍對戰的,即便如此,在一開始的小勝之後,八萬梁軍在圍城十數日的情況下還是無法攻克葉陽城。

而邀秦軍入境這件事已經超越了唐儕的底線,之前唐儕就因為令尹與秦國聯手而差點倒戈。隻不過那次秦軍並沒有入境,所以唐儕最終還是忍住了。當時簡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平氏給他許以重金讓他勸說唐儕倒向公子舂,如果拖得久了,讓丹陽城內的爭鬥分出勝負,自己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殺的,還哪來的命享受金子。但是簡沂沒預料到的是,丹陽城內的爭鬥不僅沒有結束的跡象,反而更加可怖。

而唐儕久攻葉陽不下,自身也非常焦慮,本身心情就很差,現在聽到這個消息,更如火上澆油。熟悉唐儕為人的簡沂知道,這一次,唐儕恐怕要忍不住了。

“簡沂。”唐儕的叫聲讓簡沂回到現實,“找個可信的人,把這封信交給葉陽城內的薛武安。”

這一刻終於來了。簡沂長長地舒了口氣,接過唐儕手裏封好的竹筒,正要回身離開,沒想到唐儕又開口了。

“還有。”唐儕的聲音越來越冷酷,“把吳充和嶽奉給我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