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秦商（下）
薛武安腦中亂成一團，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按照皮密新的說法，墨家的鹹陽分院不僅在運作，力量還頗大，但是他也跟著非攻院去過鹹陽兩次，卻什麽端倪都沒有看出來。
為了給墨家塑造一個強大的敵人，以讓墨家也強大起來，喬琰真是煞費苦心。
可是這種支持是正確的嗎？在喬琰心裏很重要的墨家統一，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同時，喬琰一邊支持秦國，一邊重新組織武力墨守，將機關術、冶煉術重新發揚光大。短短十數年，墨家就成為了天下最大的江湖幫派。”皮密新長歎一聲，不知道他到底在歎息什麽，“也正是因此，我當時才會要把秦國出兵的消息說給你。”
那次墨守……薛武安下意識地咬了咬牙，現在想來，與其說墨家內部有內奸通秦，倒不如說那場墨守本來就是墨家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這麽想還真是讓人感到惡心啊……
“當然，墨家對秦國支援規模最大的一次……”皮密新猛地頓住，咳了好多下，他的聲音也越來越低沉，“還要算定陽之戰那次。”
薛武安猛地一顫。
定陽之戰？
墨家竟然還參加了定陽之戰，而且他們幫助了自己父親的敵人？
薛武安的氣息和皮密新的氣息一起低沉了下去，他費盡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哭出來。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內心已經足夠堅強，但是現在他才意識到，他以前知道的太少了。
而在淮水的北岸，還有一個人有著與薛武安同樣困擾的人。那就是商軍主將公子良。
為了找到他心中的答案，他隻能去拜訪了軍中監牢裏的那個人。
公子良進入監牢時，牢中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公子良是熟悉的，那正是昭信君的副將呂朋。昨日自己從淮北跑到南岸，拿著昭信君的兵符和呂勳的將印，便是給此人傳令的。
“公子良將軍。”呂朋一愣，對公子良行了一禮。
“不必多禮。”公子良也連忙拱手回禮，“我是……我是來見將軍的……”
呂朋回身看向牢房，在牢房的角落裏很快就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你出去吧，朋。”
“諾。”雖然早就已經不是屬下了，但呂朋還是對牢房施了一禮，然後又對呂朋拱拱手，離開了軍帳，並順手放下了簾幕。
這個臨時搭建的監牢一下子變得陰暗起來，完全的寂靜也籠罩了這個軍帳。
公子良看著那個用木頭紮成的簡易牢籠，輕輕地上前一步，希望能看到那個坐在角落裏的人。
但是看了許久，他還是隻能看到一層有一層的黑暗。
“你來這裏做什麽？”
沒有任何征兆的，牢房中的那個人忽然說話了。
“呂將軍……”
“我已經不是將軍了。”
被他這麽一嗆，公子良隻好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將軍，對不住，我也是沒有辦法。”
就算身陷囹圇，呂勳也還是讓公子良恐懼不已。雖然看不到呂勳的臉，但是公子良知道，那張臉一定是平靜如水的。
“我懂你的意思。”呂勳冷笑了一聲，道，“你是想說，你不敢讓商國承擔殺死徐軍主將的罪責，不想同時開罪徐、梁兩國。是吧？”
公子良歎了口氣，道：“是。”
“那你就真的愚蠢到家了。”
公子良眼神一閃，他終於聽到了他想要聽到的。但是聽呂勳的語氣，自己那不祥的預感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
“此話怎講？”
呂勳卻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現在，公子舂和昭信君他們快談完了吧？”
公子良一愣，沒想到牢中的呂勳還知道這些，轉念一想，很有可能是呂朋剛剛給他說的。
“應該差不多了。”
“公子良，我知道你為什麽要來找我，你不是來找我悔罪的。”呂勳的語氣多了一絲嘲諷，“你是來找我解惑的……你實在太蠢了，當你拿下我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問題，卻到了現在還想不通。”
公子良看著那個牢房角落裏的黑暗，凝視了許久，“還請呂將軍解惑。”
“你真的覺得，隻要你拿下我，救下昭信君，商國就能躲過一劫？”呂勳再度冷笑了一聲，“你想過沒有，公子舂和昭信君談判，昭信君也不是傻子，如果公子舂不能許以重利，昭信君是不會撤兵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
“你不知道。”呂勳忽然打斷了公子良，“你難道就沒想過嗎？現在的公子舂能有什麽籌碼？他作為一個還沒有登位的公子，手中沒有任何實權，能給徐國許諾什麽呢？割地？不，不可能，他不會割的。”
“可如果不是割地的話，又——”
公子良的話說到一半，忽然被自己卡住了。
“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
“不……”
“有一些事情是你早就該想到的，但你卻偏偏要從我的口裏聽到。”呂勳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當你知道真相的時候，你最好提醒一下自己，這都是你自己的過錯。”
“已經結束了，公子。”在同一時刻，北岸的大帳中，昭信君對公子舂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公子舂也還以微笑。
在漫長的和談中，他終於開出了那個價碼，這個價碼也終究打動了昭信君，讓他答應了暫時撤兵。
能夠打動昭信君的價碼，也一定能夠打動徐帝和東武君。原因很簡單，在出征之前，東武君便代表徐帝跟昭信君說過，如果梁國提出那個條件，他便可以撤兵。公子舂當然不知道這一點，不過也無傷大雅。
在談判桌上，公子舂把商國六百裏沃土全部許給了徐國。
密約明言，公子舂即位後，徐國可以獨吞商國全境，作為商國曾經的保護國，公子舂掌控下的梁國將完全不插手，甚至可以幫助徐國緩和吞並商國帶來的邦交震**。
商國雖然是個二流強國，但終究難比徐、梁那樣的超級大國，如果真的打滅國之戰，商國沒有一點抵抗的餘地。之前商國一直沒能被滅，是因為梁國和徐國相互牽製，難以動手。而現在，隻要公子舂成為梁王，這種牽製已經不複存在。
“不可能……”
“沒有事什麽不可能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呂勳的語氣出奇地淡然，“沒有。”
“不可能…………”
公子良仍然在盡力抵抗著，但就算是他也清楚這種抵抗有多麽無力。
而薛武安已經放棄了抵抗，不是因為他不再疑惑，而是因為皮密新的生命正在消散，幸好皮密新已經說完了所有該說的話，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皮子……”
“小心……屈馮……”
這是皮密新說給薛武安的最後一句話。
終於，皮密新的氣息停止了。
和皮密新的談話讓薛武安知道了很多，很多在他心中縈繞不去的疑團終於解開了。可是知道了真相的薛武安，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快樂。
看著皮密新漸漸冷卻的身體，薛武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將眼中的淚水頂了回去。
他和公子良幾乎同時走出所在的房間，兩人看著遠方的夜空，今日的天空黑得像墨，看不見一丁點星光。
薛武安和公子良對著黑沉沉的夜空歎了一口氣，在他們的眼前，命運早就布好了下一個局，隻可惜他們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