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五百圓木

“五百根木頭?”

薛武安看著竹簡上的數字,皺起了眉頭。

自從他重新接過墨守劍已經三天了,這三天來,秦軍卻不再繼續攻城,隻是圍住了於安城的三門,將於安守軍徹底悶在城裏。

雖然形勢更加危急,但是薛武安內心實則鬆了口氣,如果秦軍強攻,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好於安城,這樣耗著,反而心裏還踏實一點。

但是每天要處理的事務之多卻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危掌事,你確定嗎?”薛武安深深地看了危滄一眼。

“確定,五百根圓木,每一根至少有三丈長,一尺寬。”危滄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木料已經嚴重不夠了。”

“非命院的機關不是在戰前就已經安置完畢了嗎?”薛武安問道。

“不錯,但是這五百根圓木是用在加固城門和懸門的。”危滄道,“時間緊張,不能鍛造銅鐵,我隻能出此下策,用多根圓木排在一起將懸門和城門都給鎖死,隻留下東門。”

薛武安沉吟片刻,卻也說不出什麽,非命院的機關術和鍛造術他都不是很懂,他自己也想象不來如何用圓木將大門鎖死。但既然是守城需要的,自己也隻能盡力去辦。

畢竟,墨守劍就放在案上。

“我會跟隨王和公子銓將軍說的,再過幾個時辰給你回複。”薛武安道。

危滄點點頭,正準備回身離開,麵色卻變了變,似是想起了什麽,又正過身看著薛武安,“其他掌事讓我告訴你,別忘了那五百二十把銅劍,一百鬥的艾草,七百套皮甲,六百斤幹柴,七十一把弩,這些我都寫在上麵了,但他們要我給你重複一遍……對了,羅掌事喂信鴿的飼料用完了,你也給他要一點,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的鴿籠突然就滿了……”

薛武安抱著頭趴在案幾上,“你們還是殺了我吧……”

“大家都把這事交給你辦,是尊重你的權力。”危滄的臉色有點奇怪,不知道是生氣還是覺得好笑,“諸事訣於上,隊伍才不會亂,你不要不領情。”

薛武安頹然地抬起頭,長歎一聲。

“還有……”

“還有!?”薛武安像是見了鬼一樣,大聲叫了起來,渾身顫栗著。

這種反應倒也把危滄嚇了一跳,他咳嗽了一下,道:“有一百多個弟兄的糧食分發有點問題,你可以去和隨軍搞輜重的交涉一下。這些事情隻能由你出麵,不然會出問題的。”

薛武安木然地點了點頭。

危滄麵色變了變,似是在極力忍住笑一般,他向薛武安拱拱手,轉頭走了。

薛武安隻想一頭栽這案幾上撞死,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想起巨子來,現在不僅喝著隨王帶過去的好酒,吃著屈銓帶過去的好肉,身邊還有喬蘇作伴……

“早知道我也再中一箭了。”

氣話雖然可以說,但是事情還是不能耽擱,讀完了危滄遞上來的詳細表目,他便起身去找屈銓。表目上的東西雖然看似平常,但都是墨家守城需要的重要物資,他實在沒辦法置之不理。

把案幾上的墨守劍挎在腰上,又收拾了一下衣服,薛武安才敢走出房門,這幾天他都在屋中待著,連隨王和屈銓都沒去拜會,幾乎都要生蛆了。

也許是該洗個澡了……

薛武安暗中歎了口氣,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不少。

沒多久他就到了屈銓所在的正堂,三日前他剛剛從昏迷中蘇醒的時候,他就來這裏拜會過屈銓。那時候是他第二次拿到墨守劍,被危滄的話語鼓勵,重新燃起了雄心。

而現在,薛武安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再次振作起來。

“上將軍……”見到屈銓,薛武安也沒心思客套,直接把手裏的竹簡塞到了屈銓的手裏,“還請過目。”

屈銓正在案幾旁坐著看公文,見薛武安來了,正要起身行禮,忽然被沒頭沒腦地砸了一卷竹簡下來,倒也是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把竹簡展開,目光一掃,把竹簡上的條目看了一遍。

“我雖然現在重新成為墨家的指揮,但是我們墨家與貴軍的各個層級之間的合作還是很生疏。”薛武安苦笑了一聲道:“包括我聽說,糧草分配方麵,隨軍和墨家弟子之間也有少許的不協調,說實話,上將軍,我頭發都快被愁白了……昨天是飲水問題,前天又是墨家傷患和隨軍傷患的摩擦……”

屈銓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把他捂住臉的右手搬了下來。

“給你說實話吧。”薛武安看見屈銓臉上也帶有一份自嘲般的苦笑,“我看到這些東西,也得撓頭。你怕是忘了,我和你一般無二,都是初次指揮軍隊。”

薛武安這才想起這是屈銓的戰場首秀,雖然初次上陣便被周傲算計,大敗了一場,但仍能看出屈銓在兵法和為將方麵的稟賦。

比起他來,自己還是差了太多啊。薛武安苦笑一聲,看著屈銓道:“上將軍指揮的可是十萬雄師,難度可比我這三千五百墨士要大多了。”

屈銓擺了擺手道:“非也,我雖然不才,但是手下諸將確實極為得力,若無康將軍、班弟,以及法算張煥的協助,隻怕我會被軍中事務給累吐血啊。”

“法算”是軍中負責計算材用出入,協助主將管理的文職,是比較正式的叫法,其實就是參軍。薛武安想起在北城要塞看到的那個叫司馬陵的參軍,在軍中穿著寬袍大袖的朝服,也算得軍中一景了。

“那這些東西……”

屈銓抬起一隻手,“無需多言,墨家是我們的朋友,你們和隨國毫無利益相關,但卻願意為我們流血,銓感激不盡,這點東西本不算什麽,糧食調度我也會趕緊叫張法算去做的,隻是……”

看到屈銓看著竹簡,眉頭輕輕皺起,薛武安心裏卻滲出一絲不妙的預感,“怎麽了?”

“別的都好說……包括這行小字提出的鴿子飼料……”薛武安聽到這話,尷尬得再次捂住了臉,“隻是這五百根圓木……”

“有問題嗎?”薛武安忙問。

“軍中輜重雖有圓木用於安營紮寨,但卻沒有剩餘的,而且這數量也確實有點……”屈銓皺著眉頭苦思了半天,才又道,“軍中輜重的確沒辦法了,再從國內調集又來不及,於安城的大市也早就停了……薛少俠,恐怕你隻能去找於安令了。”

“於安令?”薛武安把這三個字在嘴裏念了一遍。

自從郡縣製在列國開始盛行,郡縣的地方長官也在各國變得越發重要起來。雖然素日裏大家都稱呼於安為“於安城”,但是“城”“邑”“縣”其實都是一般,隻是稱呼習慣不同而已,於安城自然也有它的縣令。

“於安令會聽我的嗎?”薛武安問道。

“我給你寫一封手書,蓋上將印,想來並無問題。”屈銓這樣說著,先是攤開一卷新竹簡,把薛武安的那一卷先抄了一遍。然後又攤開一卷空白的絹帛,拿起筆來在上麵寫了幾行字,再在上麵蓋好印,才站起身來把絹帛遞給薛武安。

“多謝上將軍。”薛武安向屈銓一拱手,將手中的絹帛疊好收進衣領,“不知於安的官府在何處?”

屈銓想了一下,道:“官府就在城中央,很好找,於安集市旁邊就是。”

薛武安點點頭,又和屈銓寒暄了幾句,便走出了正堂。

懷裏揣著上將軍的帛書,薛武安心裏踏實了一點,雖然他也很懷疑於安城內有沒有那麽多的木頭可以征調,但眼下這已經是唯一的方法了。

也許自己也應該從墨家弟子中挑一個精明能幹的做自己的法算,薛武安心中暗暗想著。墨家六院之中,天誌院負責情報與計算,其掌事羅如弛最適合幹這種事情。

現在已經過了正午,大街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來,每個人都低著頭走路,走得很快,薛武安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想來應該不會太好。

很快,於安官府就到了,薛武安抬頭看去,這官府占地不遜於安西君的私宅,但是內裏卻沒多少人,薛武安東瞅瞅西看看,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麽地方。

很快,一個毫不起眼的人注意到了薛武安,看他的穿著,應該是官府裏的小吏,他正拿著一卷竹簡邊走邊讀,看見薛武安了,一揚手裏的竹簡,“你是來幹什麽的?”

薛武安道:“我是來見於安令的。”

那個小吏撇了撇嘴,似乎薛武安的這個請求很不合理一般,他想了想,然後道:“跟我來吧。”

“你知道他在哪兒?”見那名小吏已經轉身走了過去,薛武安連忙跟上。

“我就是於安令。”

薛武安腳下打了個絆,差點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