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淮壽(上)

從陳邑出發,薛武安一行人走的是水路。陳邑旁邊就是鴻溝,鴻溝再往東南就會匯入穎水,順穎水而下四百裏就到了壽春,全程大約有將近五百裏。

莊夭給薛武安準備了一艘結實的小船,由農家弟子掌船,也給他們發了一路上的符節路引。由於是順流,又是日夜兼程,大約八天就可以抵達壽春。

八天的水上旅行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雖然已經預備了足夠多的幹糧,但是不管是薛武安還是劉淇都沒有坐過船。他們是江湖中人,平時出門在外都是使用輕功飛馳,連馬都很少騎。剛開始還好,到第四日的時候,薛武安和劉淇已經上吐下瀉,躺在船艙裏全身乏力。

“真是的,怎麽這麽脆弱。”雖然白姝嘴上經常諷刺薛武安,但是照顧薛武安和劉淇的任務,絕大部分都是她來做的。

白姝和公子舂都是梁人,雖然一個加入了江湖門派,一個十九年沒有回來。但是小時候坐船的底子還在,完全沒有任何暈船的跡象。那些農家子弟更是水性嫻熟,更加適應旅程。

隻苦了薛武安和劉淇,在這種暈頭轉向的旅程中,他們也沒什麽力氣聊天,八天的旅程就在這種眩暈和無聊當中過去了。

但是這八日的旅程也並非完全沒有收獲,由於白姝的悉心照料,薛武安的不適得到了很大改善。薛武安能清晰地感覺到,二人之間的嫌隙因為白姝無微不至的照料已經逐漸消失了,從裂開的傷口變成了傷疤。

就算傷口痊愈,但傷疤是永遠都無法抹去的。薛武安身上所受的所有傷都是如此,想來與白姝情誼上的傷口也不例外。薛武安在這幾日中想了很多,卻沒能得到什麽明確的答案。那天晚上白姝對自己說的話也重新明晰了起來。

百裏華和百裏清,除了喬蘇之外,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子,現在都對自己有情意。如果自己能夠早一些體會到百裏清的用意的話,也不會落入現在這種尷尬的處境了。

但是百裏清為什麽沒有給自己明說呢?

是否因為她自己的處境太糟糕,不想連累自己?如果百裏清都這麽想,那華清院與呂肆之間的關係……

如果她早點跟自己說,自己肯定會與華清院進退一體的。但是現在,他已經成為了薛國的臣子,已經有了要效忠的君主和下代君主,很多事情也就身不由己了。

更何況在感情上,自己和百裏華都已經發生了夫妻之事。在這種情況下,他該怎麽再接受百裏清的感情?

有幾個片刻,薛武安幾乎要恨起白姝來。如果不是白姝告訴自己的話,自己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但是看到白姝每日對自己的悉心照料,薛武安心中還沒有醞釀起來的恨意就煙消雲散了。

有幾日晚上的時候,薛武安少有的失眠了,他很新奇地感覺著失眠的感覺。上次失眠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

薛武安在夜裏長長地歎息,他所有的愁怨都順著這聲歎息呼出體外,飄散到梁國廣袤的山川當中。

梁國的國土充滿了深山、森林和瘴氣,即便是對於薛武安這些江湖人士,梁國也是神秘而迷人的。如果是平時失眠的話,薛武安一定會在船頭坐著,看著遠山和密林,發一晚上的呆。

隻可惜現在的薛武安連起身都困難得不得了,更不用說坐在船頭發呆了。他隻能在腦海中想象船外的景色,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薛武安一怔,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從遠方飄來的歌聲。現在是深夜附近又是密林,誰會在這種地方唱歌呢?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歌是用梁言唱的,歌辭並不深奧,似乎是什麽祭祀之歌。梁人好歌,又好巫,有許多歌謠都是唱給神明的。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唱完這幾句,那人卻又不唱了。聽這聲音,似乎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唱的。不知道他唱這首歌是為了什麽。薛武安仔細聽了好久,終究還是沒有聽到那人接著唱下去。也有可能是船已經行得遠了,也有可能是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在這樣的疑惑當中,薛武安終於進入了夢境。夢裏麵的場景非常混亂,混亂到了薛武安隻能記得混亂本身。

二月初五,等他們抵達壽春的時候,薛武安已經從混亂當中走了出來——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裏的。

壽春就在淮水與穎水交匯處以東二十裏的位置,由於在南岸,所以有天然的良港。當薛武安一行人抵達壽春的時候,發現已經有很多人在渡口處等待著他們了。

“是薛將軍嗎?”一個年輕俊美的少年甲士還沒有等船靠岸就喊道。

過了一會兒,薛武安從船艙裏走出來,站在船頭,多日養病,讓他看上去臉色蒼白,幾乎不像一個活人,“是我。”

“末將鍾離旺,在此等候將軍多時了。”那少年甲士微微一拱手,“不知公子在何處?”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公子舂就從船艙裏走了出來,“在下正是百裏舂。”

“公子!”鍾離旺見到公子舂似乎異常高興,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可等到你了,南平君就在城中,還請公子快快前去!”

公子舂和薛武安相視一眼,點頭道:“知道了。”

船靠岸拴好之後,薛武安和公子舂、劉淇、白姝、農家眾弟子全部下了船,在下船的時候,劉淇還沒忘記吐最後一泡出來,然後有氣無力地道:“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坐船。”

我也是。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薛武安內心無比讚同劉淇的這句話。

現在的劉淇看起來已經完全失去了曾經不凡的氣度。別說是南嶺雲雁渡了,現在他連站都站不穩。所以當南平君在壽春城的官府見到劉淇的時候,差點沒有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