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進兵（上）
雖然鍾華和楊益已經在這件事上達成了一致，但是沒過多久，他們便都因為合縱的大計忙得死去活來，根本無暇顧及此事。
三月暮春，公輸起回到隨陽，楊益、俞仲、鍾華等人又因為要與薛、衛一起擁立新梁王的事情再度忙活了很久。直到六月，隨王已經確定要派楊益和鍾華集結兵馬，準備隨時南下。鍾華多長了一個心眼，等待隨王將兵符、詔書交給自己之後，自己都離開隨陽前往衛國了，還是沒有行動。
直到八月，前線已經非常緊張，梁國內亂眼看就要發生的時候，鍾華回了一趟隨陽，親自要求麵見隨王，並把那份俞仲抄寫的簡牘交給了隨王。
隨王原本笑吟吟的表情，在看到這份簡牘之後，便全部消失了。
“鍾君，這份文書你是從哪裏找到的？”隨王隨即又換上一副可親的笑容，柔聲問道。
鍾華早就想好了說辭，便道：“昨日臣回隨陽，便是要跟內史仲說明前線補給困難之事，但是臣在和內史仲一起翻閱內史府中文書的時候，無意中翻到了臨濟之戰的一些老舊文書……臣覺得這文書上的數字有點奇怪，便瞞著內史仲偷偷抄了下來。原本我還以為臨濟戰場上內史仲有貪汙的嫌疑，但是後來仔細一算，問題卻是出在康虔將軍身上。”
隨王的瞳孔猛地一縮，這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隨王雖然年輕，但是城府極深，從來都不會在旁人麵前顯露心事。就算遇到連橫、合縱那樣的大事，眉頭也沒有皺過，便是他的兩位兄長過世，也未見他有什麽濃鬱的愁色。
但是現在，他竟然勃然變色。
“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處理的。”隨王馬上道，迅速將竹簡收起來。
“王上！”鍾華知道如果在這時候不加把火，他將錯過這個機會，“臨濟之戰時，康虔鎮守孟次，明麵上被孟闕俘虜，但是孟闕卻根本沒動他的糧草物資，他的人馬也幾乎沒有任何損失。我懷疑康虔通敵叛國，蓄意害死安西君！”
“你不要說了！”隨王竟然破天荒地發起怒來，大叫道，“退下，快退下！”
“王上！”鍾華裝出一副非常激動的樣子，“此賊若不除，國無寧日啊！安西君是王上的兄長，難道王上不想為他報仇嗎？”
隨王猛地將手中的竹簡往地上一摔，罵道：“滾！滾！”此刻的隨王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風度，青筋暴起，滿臉通紅，連頭上的王冠都歪了。
鍾華見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便連忙退了出去。
他連夜向前線趕去，沒有去回頭看一眼被隨王怒火籠罩的隨陽。當他趕到前線之後，手中握有兵權的他聽說，自己離開隨陽的次日早上，隨王就派人去他家找他，發現鍾華已經離開隨陽之後也沒有聲張。
鍾華很清楚，如果自己當時沒有及時離開隨陽，恐怕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
而通過這次“試驗”，鍾華已經可以確定，害死安西君的真正黑手，正是隨王。
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楊益之後，楊益隻是歎了一聲，道：“我已經知道了。”
鍾華奇道：“怎麽知道的？”
楊益無言地拿出一份竹簡，放到鍾華的麵前。鍾華拿起來一看，發現這是隨王給楊益發的一份命令，說鍾華通敵，隨王讓楊益看住鍾華，不要讓他逃走，在擁立新梁王之後便殺掉鍾華，將其首級送回隨陽。
“嘿。”鍾華冷笑一聲，搖搖頭，“不過這也算是個好事，他至少現在還以為你仍是他的人。”
“但這也是難點。”楊益皺眉道，“按照計劃，我要留在隨陽，你能逃出來固然是萬幸，但現在你又該如何脫身？”
鍾華一愣，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如果自己當時直接逃出隨國倒還好，但當時自己想的是自己在衛南還有一萬多人，這是一個巨大的資本。但是現在卻把楊益拖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當中。如果楊益幫了自己，那隨王一定會對楊益產生疑心，如果這份信任消失的話，楊益的“報仇”也就是空中樓閣了。但如果讓楊益殺掉自己，就算自己肯，楊益恐怕也下不去手。
更可況，如果是在隨陽的環境裏，鍾華被熱血一激，視死如歸也不是什麽難事。但現在他已經逃出了隨陽，來到了前線，手中還握有一定的兵權，那股悍不畏死的衝動便也慢慢消失了。
鍾華的本意是犧牲自己給楊益鋪路，沒想到現在反而給楊益造成了麻煩，“那我們怎麽辦？”
楊益仔細想了想，咬牙道：“要不然……反了？”
“不可。”鍾華皺起眉頭，他在隨國待了十幾年，對國中局勢十分清楚，“屈無咎能夠調動的人馬至少還有十好幾萬，我們這三萬人根本是螳臂當車。”
楊益歎了一聲，道：“那就……我跟你一起離開隨國，總之把你的人頭送回去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
但楊益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離開隨國的話，所謂的為安西君“報仇”會變得遙遙無期。雖然他自己曾經是薛國的將領，但也隻是一個軍主，軍職都尉，在薛國毫無人脈，其他各國就更不用說了。一想到安西君被隨王陷害致死，而自己身為安西君的門客卻毫無辦法，楊益就有一種非常強烈的空虛感。
現在想起來，就連公子的死都像是一場夢，十幾年跟隨公子的門客生活更像是一場夢。楊益的一生都在這些夢中不斷打著轉，仿佛一隻迷路的螞蟻。
當自己確認過公子真的離開人世之後，楊益用敏銳的直覺觀察到了隨國君臣的那一點不和諧感，他就是因為這點不和諧感才答應隨王成為隨國將軍的。當時他內心其實也對這種行為沒太大的信心，隻是想盡力地延續門客生活的感覺而已，假裝公子還沒有死。
現在，他盡力維持了一年的幻夢餘燼，終於要完全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