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故事（下）
俞仲拿著盒子走進楊益的府邸，發現這座府邸出乎他意料的雅致，本來他以為按照楊益的性格，是不喜歡鋪排奢華的，沒想到他會在府邸上那麽下功夫。清澈的池塘、成片的鮮花、別致的小亭，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清新可愛。
而楊益已經在內室的台階下等著俞仲了。
兩人行過禮之後，一起走進內室，又寒暄了幾句，待楊益將下人遣散，俞仲才拱手道：“楊將軍，我這次來找你，是希望能交給你一樣東西。”
楊益一皺眉頭，問道：“內史請講。”
俞仲輕輕地打開盒子，將那卷竹簡遞給了楊益，楊益攤開竹簡，仔細看了一遍，卻是有點疑惑。
他放下竹簡，看著俞仲道：“內史，這不就是一份物資文書嗎？”
俞仲這才反應過來旁人如果不進行仔細的計算是無法看出這份文書的疑點的。他隻好為楊益講解了一番，然後道：“……所以楊將軍，從這裏你可以發現，臨濟之戰後鎮守孟次的康虔部幾乎沒有丟失一點物資。不管是糧草、武器、木材還是盔甲，基本都保留了原來的數目。就算是秦國歸還，也未免太誇張了些吧？我計算了一下少掉的那些糧草，和康虔部那些時日的口糧相當。”
“也就是說——”楊益雖然不通數算，但也是個聰明人，被俞仲一點，馬上就看透了最關鍵之處，“孟闕不是攻破孟次，而是繞過了孟次？”
俞仲點點頭，“不錯，如果是孟闕擊破了孟次，秦軍至少也要在孟次駐兵。孟次被安西君攻破的時候便是一座空城，沒有伊利糧，那些秦軍吃什麽？康虔部當時帶走的糧草不多，也就夠他們吃五六天，但回師的時候竟然還有存糧，那就說明秦軍根本就沒碰康虔的糧食。”
聽完他的分析，楊益幾乎被驚呆了，雖然他早就對康虔起了疑心，但之前因為康虔被孟闕俘虜，孟闕又是那樣強大，所以對康虔的懷疑也隻停留在朦朧階段，很難坐實。畢竟連公子、武成君那樣的大英雄都不是孟闕的對手，一個康虔又算得了什麽呢？
但如果康虔根本沒有被俘虜，而是放任孟闕過去的話，事情反倒好說一點，一個“畏敵不出”的罪就可以解決問題。但最可怕的是，康虔事後是被秦軍“放”回來的，所有人都從秦軍那裏聽到康虔是他們的俘虜。聽莫臼說，就連從孟次逃到臨濟給安西君報告險情的那個士卒，說的都是這一套。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安西君之死便絕不僅僅是康虔或者康姓這一支力量可以辦到的，他們一定還有其他的支援。
俞仲歎了一聲，道：“仲是個外人，本不應該管這些事。但是看到這份簡牘之後，實在是寢食難安，特來將這份文書交給將軍，仲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楊益回過神來，意識到俞仲這是在推卸責任。不過作為一個局外人，俞仲能做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楊益連忙拱手道：“多謝內史，益知道該怎麽做。”
俞仲點了點頭，內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歎著氣離開了。
楊益看著離去的俞仲，再看看手中的簡牘，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很快，楊益就找到了他的盟友，鍾華，並將這份簡牘也讓他看了一遍。
鍾華本來就與康姓不睦，在安西君死後，他第一反應就是康姓背叛了隨國和安西君，害怕安西君回來之後打壓自己，便提前下手害死了安西君。所以在楊益剛剛被拜將的時候，他就找到了楊益，表示願意與他一起調查安西君的死因。隨後才出現了安西君葬禮上他與薛武安的那場對話。
“康虔實在太狠了。”聽完楊益的解釋之後，鍾華忍不住罵道。
“這件事……恐怕不止是康虔。”楊益皺著眉頭道。
“什麽意思？”
“我想內史仲應該也有預感，如果真的隻有康姓的話，他不會如此坐臥不安，急於把這份文書給我。”
“你的意思是……”
“公子死了，對誰最有利？”
“……王上……”
“如果沒有他的命令，康虔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孟闕的銳士坐視不理。”
“但我們不能確定……”
“這也是我最頭疼的問題。”
楊益輕輕地摸了摸額頭，歎了一聲。
“如果我們能夠確定的話，反而就好辦了。”楊益蹙眉道，“為公子報仇，就算死了也不算什麽……可是現在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此事，如果貿然行動，萬一王上是冤枉的呢？”
鍾華想了半晌，忽然露出一陣奇怪的笑容，“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必然可行。”
“什麽辦法？”
“楊將軍，你把簡牘給我，讓我去麵見王上，就說我自己閑來無事，在翻閱內史府文書的時候發現了康虔有不臣之心。”鍾華的笑容雖然難看，但是越來越熱切，“王上當時必然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但是事後王上若是想殺我，那我們的猜測就是正確的。如果王上要徹查此事，治康虔的罪，那我們就算是冤枉了他。”
“不可！”楊益大驚失色，叫道，“鍾將軍為何要搭上自己一條性命？此事絕對不可。”
“別急。”鍾華冷笑一聲道，“我也在隨國待了十幾年了，不是他說殺就能殺的。如果他真的要對我動手，我就逃到其他邦國。楊將軍，你的才能十倍於我，隻要你在隨國一日，隨王就不得安生一日。相比之下，我能做的事情就少很多了。”
楊益竟是半晌說不出話，喃喃道：“鍾將軍……你這麽做到底為何？”
鍾華卻是沉默了，隻剩下一抹笑容還被他掛在臉上。過了半晌，他道：“我跟薛武安約定過，要查出這件事的真相。”
薛武安？那個有點呆的少年形象立即引入了楊益的腦海，薛武安和鍾華難道有什麽生死交情不成？
“更重要的是……我是一個經常打敗仗的將軍。”鍾華再度一笑，“於安平原上的慘敗，公子銓的身死……我從沒打贏過一場張，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以讓我打勝仗的大將，他卻被我的王上弄死了……”
鍾華頓了一會兒，又道：“我本來隻是一個火頭兵，公子銓把我升為了將領，現在公子銓和安西君都已經死了。對於這個邦國我也沒有任何留戀……楊將軍，我要是走了，一切都得看你了。”
盡管鍾華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但是楊益卻從那裏麵看到了力量，那是一種他一直追求的力量。他從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鍾華的身上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