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洛陽（下）
“我對武成君很感興趣。”為了不讓氛圍太尷尬，薛武安拿起酒樽喝了一口，嘴裏麵什麽味道都沒有。
“對武成君有興趣的不止你一個人。”楊益的麵色恢複了，輕輕地笑了一聲。
“楊將軍，我沒有任何惡意。”薛武安輕聲道，“你應該也知道，我也是墨家弟子，對武成君和楊將軍非常敬佩。但是去了晉陽之後，發現眾人都對武成君的事跡諱莫若深。楊將軍，你是我遇到的人裏唯一一個和武成君有深入交往的人，我希望你能跟我說說他的事情。”
楊益陷入了沉默，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薛武安，似乎是在評判他的話是否可信。過了一會兒，他輕聲道：“我聽說你殺了喬琰。”
薛武安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楊益在墨家裏的備份是比自己要高一輩的。從他的語氣當中，自己實在是聽不出他對喬琰之死到底是怒還是喜。
過了半晌，薛武安還是打算說出實情：“我沒有親手殺他，是喬琰要來殺我，結果又被其他墨家弟子殺死。那些墨家弟子又擁立危滄當了巨子。”
楊益冷笑一聲，“喬琰那個小人，一直喜歡搞這些陰謀詭計，現在栽在別人手裏，也怨不得誰。”
薛武安鬆了一口氣，看起來他對喬琰也沒什麽好感。事實上不僅是楊益，自己見過的每一個墨家出來的人，對喬琰似乎都沒有任何好感。
“現在不是說這些往事的時候。”楊益歎了口氣，似乎不想提起這些事情，“武成君是一個英雄，死得也轟轟烈烈。我自己又苟活了十七年，若無公子，早就心性盡喪，淪為禽獸了。”
僅僅是隻言片語，薛武安似乎已經能夠看出楊益的辛酸過往。似乎每一個安西君的門客都有很多不能說的秘密，但不管怎樣，先行給楊益打了這個招呼，薛武安心裏也能輕鬆一點。
“我們還是說正事吧。”楊益忽道，“鍾華的事情，你到底是幫還是不幫？”
薛武安心中一凜，看著楊益，道：“雖然莫臼反對，但我還是得幫。”
楊益苦笑一聲：“莫臼審時度勢的本領比我強太多了。說實話，如果他覺得這件事不能做的話，你最好別做。”
薛武安一愣，隨即道：“我也知道這些，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的。當初鍾華跟我提起此事的時候，說若出了事他就投別國，現在他要投靠的不再是哪一國，而是我個人，這就很能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了。”
楊益點點頭，“沒錯，回國之後鍾華麵對的壓力不比戰場上小。”
“他到底發現了什麽？”薛武安皺著眉頭問道。
楊益正要說話，忽然又止住了：“你真的打算幫忙嗎？”
“真的。”
“怎麽幫？”
薛武安卻是一下頓住了，他沒想到楊益會問他這種問題。
“他來投我，我接受他啊。”
“怎麽投？怎麽受？”
薛武安再度頓住，他自己雖然有投入別人的門下的經驗，但是卻沒有背叛的經驗，現在被楊益一問，什麽都說不出來。
“怪不得莫臼不讓你做。”楊益搖了搖頭，苦笑道，“你知道有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不該做。這也許就是莫臼願意投靠你的原因……但是你比公子差太遠了。”
薛武安臉上一紅，正要說什麽，楊益卻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這件事還是等見到鍾華了，我們一起商議吧。不過你既然已經決定要參與此事，還是把莫臼也一起拉來比較好，他對這些事情比你要擅長得多。”
薛武安苦笑一聲，“我很他……最近的關係比較僵。”
“我想也是。”楊益拿起酒樽，一口飲幹，“你這種重視情義的人，和他是合不來的。”
薛武安聽到楊益這話，心中一動。現在他認識的所有人裏麵，最熟悉莫臼的就是楊益了。關於莫臼的過去，是不是也可以問一下楊益呢？
“你這是什麽意思？”薛武安故作驚訝地問，“難道莫臼他不重視情義？”
楊益搖了搖頭，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莫臼是一個非常重視同道情義的人，但你不同，你不是他的同道，你是他的主人，不要忘了這一點。”
如果剛才薛武安是故作驚訝的話，現在就是真的在驚訝了，“什麽意思？”
楊益猶豫了一下，放下手裏的酒樽，慢慢地道：“莫臼他有一種執念，他希望當一個工具，並且樂於當一個工具，他希望有人能夠使用他，發揮他所有的力量。這是他從秦國帶過來的毛病，沒有人能糾正他。”
工具？
難道這才是薛武安和莫臼之間矛盾的真正本質？
就算身份有差，薛武安也是把莫臼當作一個人來看的。莫臼卻希望自己能把他當作工具？仔細一想，莫臼的確表述過類似的想法，但那時候薛武安完全無法理解。
他苦笑著搖搖頭：“怪不得……怪不得……”
楊益歎道：“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在秦國的時候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將軍。武元君讓他作甚，他就作甚，就算武元君讓他對武成君發動自殺式的正麵攻擊也是一樣——”
“什麽？”
薛武安猛地站起來，驚恐地看著楊益，剛才他聽到的東西，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估。
楊益並不理解薛武安為什麽這麽激動，忙道：“怎麽了？莫臼沒給你說過嗎？他給孟闕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裨將軍，在定陽之戰中被孟闕當作可以舍棄的棋子，讓他帶領決死隊衝擊武成君陣型的側麵，我也是那時候認識他的。可以說定陽之敗，莫臼也是對秦有大功的。”
薛武安呆在原地，一動不動，與他朝夕相處的莫臼，竟然與定陽之戰聯係在了一起？他一直視為兄弟的門客，曾經竟然和自己的父親正麵對決？
薛武安什麽話都沒說。
而在帳外，有一個人隱藏在篝火照不到的陰影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場對話他從頭到尾都聽完了，和薛武安一樣，他也陷入了沉默。
“原來是武成君……”
莫臼輕輕地抬起頭，低聲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