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洛陽(上)
十月初六,薛武安跟著楊益和魚慶衍來到了洛陽。
這是薛武安第一次來洛陽,看著這個曾經的天下之心,薛武安根本想象不出它原本的模樣。
洛陽原本是夏京,所謂“京”,其實也隻是指都城中的人工築起的土丘而已。這種土丘有的是為了祭祀,有的是為了誇耀君王的武功,後來便慢慢與都城並稱。夏朝崩潰之後,原本的都城鎬京、豐京被遺棄,遷都洛陽以躲避西方的戎狄。為了維護夏朝的顏麵,夏天子便將洛陽改名為夏京。夏天子被秦帝國滅掉之後,將洛陽重新改回原名。衛、隨、薛、庸分掉秦帝國所有外部領地的時候,衛、隨為了爭奪洛陽還曾險些打了一仗,最後衛國強硬死守,逼得隨國不得不撤兵,將洛陽、邢陽之地讓給了衛國,自己出兵借道衛國搶占了河東之地。
“洛陽在我衛國手裏,已經經過了數次修葺。現在雖然比不上夏京全盛之時,也算是富甲天下了。”
看著薛武安的眼神,旁邊的魚慶衍不無誇耀地笑道。
“在這裏休整一日,待糧草補充齊整,我們便一起南下,攻破梁方城。”一旁的楊益似乎沒有心情陪薛武安觀賞洛陽,隻是冷冷地道。
薛武安點點頭,看著楊益的眼神十分複雜。
洛陽是一座和晉陽不一樣的城,薛武安雖然沒有進入洛陽城內。但是遙遙地望一眼,卻已經感覺到了洛陽人身上的那種氣質。
如果非要給這種氣質加一個形容詞,也許可以用“傲”來形容。
薛武安也曾與衛人打過交道,知道衛人大都有點一板一眼。不管是曾經的馮鳶還是柯文,為人處世都一絲不苟,兢兢業業。當他感覺到洛陽人的氣質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有點不習慣。
但薛武安很快就釋然了,洛陽人不是衛人,他們曾經是最正統的夏天子之民,雖然現在夏天子已經消失了,但他們還是有一種旁人難以企及的優越感。
後來薛武安才知道,魚慶衍也是洛陽出生的。這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魚慶衍身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傲氣。其實薛武安對這種傲氣倒還不怎麽反感,至少沒有莫臼反感。
“他的眼睛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有什麽好得意的?”
與楊益、魚慶衍相會之後的第一夜,莫臼就在中帳裏毫不留情地罵道。
“你歇會吧。”薛武安苦笑道,“人家是衛國上將軍,比我們兩個的官位都高,更何況又在衛國的地界,你就消消火吧。”
莫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似乎對魚慶衍看他的眼神耿耿於懷。過了半晌,莫臼忽道:“楊益說的話,你怎麽看?”
薛武安心中一動。
過了一會兒,他皺著眉頭歎道:“我也不知道……但是鍾華和楊益都算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不幫忙的。”
“私下接收別國叛將,很容易釀成國際事件。”莫臼雖然和楊益是生死之交,但是身為薛武安的門客,還是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最好的辦法是置之不理。否則因你之故壞了隨、薛邦交,就一切都完了。”
薛武安沉默了,這種沉默中帶著點別的味道。莫臼非常靈敏地察覺到,薛武安是在譴責他。
“你怎麽想的?”莫臼長歎一聲,明知故問地道。
“我給你說過,鍾華和楊益是要在隨國調查安西君的死因。”薛武安看了莫臼一眼,輕輕蹙起眉頭,“現在鍾華有危險,說明安西君之死的確有問題。屈無咎、康虔當初所為,是要置安西君於死地……你身為安西君的門客,難道對此不關心嗎?”
薛武安的語氣讓莫臼心中一痛,但麵上還是沒有表現出任何情感,“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就算公子的確是隨王害死的,我們現在還是什麽都做不了。再說了,我現在的主人是你——”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會一滴眼淚都不掉,轉頭就去侍奉旁人?”
薛武安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煩躁,說了一句。
這句話讓整個中帳陷入了死寂,薛武安沒有去看莫臼,莫臼也沒有看薛武安。最後,莫臼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出了中帳,隻留下薛武安一人。
那時候,薛武安隻想身邊能有酒。
這幾天,莫臼再也沒一個人來過薛武安的中帳,甚至也沒有跟薛武安說過私話。他們之間的對話都是關於公事的,似乎他們從來都不是朋友。
不,也許本來就不是朋友。
薛武安心中煩悶,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那些好不容易擺脫掉的噩夢又重新一個個地纏上了他。對薛武安來說,他們就像是令人厭煩的老鄰居,除了給薛武安帶來痛苦之外,還讓他有一種懷念感。
他仍然在思考著楊益的話。
十月初六的晚上,為了讓心頭的答案更加明了,薛武安親自去拜訪了楊益。
楊益似乎早就知道薛武安要來拜訪一般,臉上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薛武安發現,楊益手中所拿的,是一卷《莊子》,如同一年前他去拜見楊益時一般無二。
楊益察覺到了薛武安的目光,苦笑一聲,道:“多年的習慣,改不了了……薛將軍請坐。”
薛武安坐在案幾旁的席子上,楊益也起身坐到了薛武安的對麵,給薛武安倒了一樽酒。
但是看到酒、聞到酒味,薛武安幾乎起了一種本能的厭惡反應。似乎酒也跟隨著莫臼的變化一樣變質了。他端起酒樽和楊益對飲,隻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我記得……楊將軍也是墨家吧。”
不知為什麽,喝了這口酒,薛武安忽然不想再問關於鍾華的事情了。他想起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那是他早就想問楊益的。
楊益愣了一下,道:“不錯,在下曾經受學於墨家總院。”
“將軍是哪一院的?”
“非攻院。”
“咱們二人師出同門。”薛武安苦笑了一聲,“我還聽說,武成君蕭嶽……是你曾經的上級?”
楊益拿著酒樽的手忽然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