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昏昏沉沉(上)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便已經過年了。

薛國是一個新生邦國,其曆法和製度要麽來自於已經覆滅的夏朝,要麽來自於秦帝國。薛國的製度大多來自於秦帝國,但是曆法問題關係到邦國的正統性,所以還是用了夏朝的曆法,以十一月為歲首。十月三十的晚上便是除舊迎新的時間,薛武安和莫臼坐在自己的府邸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在火爐旁喝著酒。

進入十月之後,天氣就變得越來越冷,薛王舉行每次朝會的間隔也越來越長,但薛武安早就已經沒有了上朝的權利,也失去了賭博的興趣,每日在家中沒事,隻是喝酒。喝了一個月,酒量倒是好了不少。

莫臼看著薛武安麵無表情地喝酒的樣子,笑了笑,“大過年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薛武安苦笑一聲,搖頭道:“沒什麽,隻是以前……以前在墨家的時候,我們隨從梁國的風俗,用的是顓頊曆,十月份是歲首。那時候……還沒有這麽冷。”

其實薛武安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來,到嘴邊的時候又被他咽了下去。有一些話說出來似乎顯得太矯情了,他不想讓莫臼覺得自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他是一個主,跟隨一個多愁善感的主人,對門客心理上的考驗是很大的。

莫臼壞笑了一聲,似乎看出了薛武安的心思,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靜地抿了一口酒。

“一進冬天,怎麽連酒的味道都不好了?”薛武安咂了咂嘴,忽然道。

莫臼愣了愣,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酒壺,“入冬之後,市場上的新酒就沒了,還在賣的都是陳年酒。咱們兩個最近喝的那麽多,哪裏買的起。我們現在喝的是今年一些商人沒賣出去的濁酒,饒是如此,價格也翻了四五倍呢。”

薛武安輕輕地點點頭,歎了口氣。在墨家的時候,他隻喜歡賭博,不是特別喜歡喝酒。現在沾染上這個毛病,其開銷是當年那個清貧的墨家弟子無法想象的……雖然當年那個弟子也賭出去不少錢……

但不管怎麽說,自己身上的貴族氣息終究還是越來越多了。

薛武安裹緊了身上的羊裘,把最後的一點酒全部灌到肚子裏去,“外麵似乎有聲音。”

莫臼聽了片刻,然後放下酒樽,再度凝神聆聽,這次聽得幾乎出神。過了半晌,他輕聲道:“外麵下雪了。”

薛武安愣了一愣,笑了笑,道:“下雪?我每年過冬都在梁國,從未見過下雪。莫兄,陪我出去看看吧。”

莫臼有點意外地看著薛武安,“不會吧?丹陽難道從未下過雪?”

薛武安想了想,笑道:“小雪是下過的,大一些的我小時候下過一次,就是我被送到墨家的時候,聽說那一年從西羌到東海,從河套到江水,都在下著雪……”

說到這裏,薛武安似乎想起了什麽,忽然頓住了,兀自出著神。

莫臼連看都沒看,便知道他一定又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回憶,有可能便是北成君所說的“身世”。想到這裏,莫臼輕輕地一皺眉頭,他不喜歡被主人瞞著,如果有時間,他一定要親口問一問薛武安。

“好了,一起出去看吧。”莫臼披上羊裘,衝著薛武安一笑,指了指房門。

薛武安點點頭,也將羊裘裹緊,站了起來,給自己和莫臼各倒了一樽酒。然後走到門口,打開房門。

一打開房門,就是一股極其凜冽的寒風吹入屋中,盡管穿著裘衣,薛武安和莫臼仍是打了個寒顫。二人苦笑一聲,邁了出去,果然看到漫天的大雪不斷落下來,像是無窮無盡的柳絮在空中飄**。

薛武安和莫臼走到台階前,看著庭中落下來的一層薄薄的積雪,各自出著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薛武安似乎心有所感,輕聲唱著《采薇》,搖頭晃腦地唱完之後,咂了咂嘴,喝了一口樽中的酒。

“你若是載渴載饑,這天下人豈非都要餓死了?”莫臼笑了笑,用帶有譏諷的語氣道。

薛武安長出一口氣,笑道:“我的確既不載渴,也不載饑。不過‘我心傷悲’,卻是做不了假的。”

莫臼看著薛武安,眼神中多了一絲同情,“武安,有一些事情,不要想太多。公子當初和蕭陽大將軍閑聊的時候也提起過,你這個人想的太多,雖然有利於成大事,卻不宜過之,不然反被其害。”

薛武安依稀記得安西君的確給自己說過類似的話,“又如何呢……有些事我也不想啊……”

大雪無聲地下著,偶爾傳來一陣陣劈劈啪啪的聲音,似乎是屋頂上的一些木枝被雪壓得偏離了原位。

“那件事……怎麽樣了?”薛武安又喝了一口酒,問道。

“藺回查遍了當時的丙軍,發現聞川鼓已經不見了。”莫臼自然知道他在問什麽。這些時日薛武安雖然被禁止上朝,但是莫臼卻是可以的,所以消息也靈通一些,“軍中書冊上的記載是聞川鼓陣亡。但是他身為中帳旗卒,我分明記得退兵的時候他都還是在的……藺回還算是恪盡職守,還給唐城令發了一封書信,讓唐城令檢查一下有沒有漏發的軍報。唐城令明確說沒有收到第二封軍報,所以也查不下去了……”

薛武安嘴角一撇,自己的敵人這次看來是費盡了心機,沒有留下一丁點的痕跡,“王上的看法呢?”

“還不明確。”莫臼揚了揚手裏的酒樽,笑道,“不過依我看,王上很快就會讓你重新上朝的,隻不過……他對你的信任打個折扣是肯定的。這次的事情,既不能完全證明你有罪,也不能完全證明你無罪。呂肆和你,王上總要信一個,按王上的性子,恐怕哪一個都不會全信。”

薛武安點點頭,這的確是薛王的性格,多疑多思。從某種層麵上講,自己和薛王在這一點上還是很像的。

不愧是親叔侄。

“從明天開始,各官宦之間相互拜訪就會變得非常頻繁。”莫臼笑道,“這樣,公子平就有機會過來看你了。到時候,你再和他一起商量下一步吧。我看那個公子平,也不是什麽簡單角色,你不在的這兩個月,他似乎收服了不少人。”

“哦?”薛武安有點驚奇,他沒想到自己這邊毫無進展,政治勢力已經被清洗過一次的蕭平反而邁出了第一步,“都有誰?”

“有一些人,我就算說出名字來,你也未必知道。”莫臼笑了笑,“你知道的,可能就隻有國尉上官何了。另外,宣平君似乎也有意加入公子平的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