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秦境偶遇

按照北成君說的到了渡口,出示令牌,等了小半日,便坐上了船過了河,一上岸,就有幾名黑甲的士兵在擁上前來,仔仔細細地把坐船的諸人都檢查了一遍,查到薛武安的時候,他們一眼就看到了那柄銅劍。

“這是什麽?”檢查薛武安的那名士卒操著濃厚的秦地口音說。

“墨家非攻院的劍。”薛武安想了想,還是覺得要把墨家的名頭搬出來。

“依我秦律,城中不得帶劍,也不可把劍拿到市集裏去販賣,你可記好了,免得到時候被抓!”檢查他的那名士兵義正辭嚴地說了一通,然後放薛武安過去了。

秦律嗎?

走上秦國土地的薛武安腦海中不斷琢磨著這兩個字。

諸子百家中,他對法家的知識最為匱乏,不僅因為法家著作較少,更因為他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刑名之學。在他眼裏,那些法家之徒都是一群視人命如草芥的瘋子,隻會用一些花言巧語來魅惑君王。

但是現在想來,西秦比起其他六國,似乎更為有朝氣一點。秦律甚是嚴格,執行力度也很大,而且經過秦帝國數十年的經營,已經變得相當完善,繼承了秦帝國衣缽的西秦能在四家分秦之後迅速在關西站穩腳跟,甚至猛撲六大戰國,秦律功不可沒。

而三秦卻並沒有很好地繼承秦律,薛國選擇另起爐灶建立薛律,但多年沒有什麽進展。衛國和隨國都恢複了被秦帝國滅國之前的舊法,一時間也是問題多多。

因為不是第一次來秦國,薛武安也並不覺得生分,走了一會,天已經黑了,便想隨便找一家酒舍過夜。這裏臨近長城,風沙較為嚴重,雖然人口不多,但是每年秦國長城換防時都要從這裏經過,所以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在這裏開店迎客。但薛武安運氣卻不是很好,沿著官道走了很久,別說酒舍了,連一戶人家都沒有看到。就在他暗自盤算是否要在荒野上睡一晚時,一點燈光進入了他的視野。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酒舍,連招牌都沒有,看上去和一般的農家也沒太大區別,隻是院子更大些,房間更多些。

走進酒舍,和酒家談好價格,交了錢,薛武安便拿了一壺酒,坐在正堂的角落裏自酌自飲。二十多天沒嚐過酒味,一飲之下,竟還有些不適應。

酒水入腹,身體便暖和了起來,似乎連帶著讓心也變得暖了。薛武安這時才意識到他是一個人在秦國的地界行走,以往來秦國,大都是跟著巨子或者跟著非攻院的掌事焦回,主要是去鹹陽分院辦正事,一路上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西秦。

幾樽酒下肚, 薛武安忽然奇怪起來,他為什麽要來這兒?為什麽麵對著北成君他就是無法冷靜?為什麽他要給北成君說那麽多近乎氣話的話?更傻的是,他為什麽要履行那些氣話?

那可是百鎰黃金啊……

薛武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盡力把那道金光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更讓薛武安感到氣憤的是,雖然他在北成君麵前證明了他是一個合格的墨家遊俠,但他分明知道他不是。

用力給自己灌了一口酒,薛武安感覺肚子有一點疼,這才想起今天還沒吃什麽東西。他連忙站起身跑到酒家麵前,買了幾塊幹糧,幾塊牛肉,拿到自己的位置上吃了起來。

才吃了沒兩口,正堂忽然又來了兩個人,顯然酒家很熟悉他們,沒有收錢便招呼他們坐下了。

“蘇兄,怎麽樣,還順利嗎?”

“可不怎麽順利,你也知道,這次征發的九個縣,都是以前薛國的地盤,反應比較大。”

聽他們說話的口吻,似乎是秦國軍隊的小吏,當今天下各大戰國,雖然已經有了比較固定的常備軍,但大型戰鬥很大程度上仍要依賴臨時征發的部隊。夏朝時諸侯爭鬥,都是征發名下封君的私兵,夏朝奔潰後,各國逐漸開始建立郡縣,這樣征發部隊更快,也更方便管理。

定陽以北,河水以西三百裏土地,以前便是薛國的兩個大郡。西秦攻取之後,沒費多少力氣便安頓下來了。但是這次征發部隊似乎也遇到了麻煩。

但是……九個縣?這似乎太多了一點,如果征發得當,九個縣可以征發出近兩萬人,秦國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要征發九個縣呢?

但是轉念一想,這和自己也沒什麽關係,便繼續喝酒吃肉,不再管他。

“不管怎麽說,還是得感謝當年的武成君,送給我們秦國兩郡二十一縣,哈哈哈哈。”

聽到那個姓蘇的人說這句話,薛武安忽然愣住了。

過了片刻,他放下酒肉,默默地離開正堂,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炕上,倒頭便睡了。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也不想知道。

第二天,他早早的便離開了酒舍,很快就到達了生水,河水在秦國地界上有三條支流,自北向南呈“三”字形分布,分別是生水、辱水和區水,度過這三水,才能到達定陽,一路上足足有二百五十裏。

又是數百裏的路程啊……

薛武安想著這二十多天的旅程,總有一種夢幻的感覺,但他也明白現在不是緬懷的時候。

生水不算湍急,所以既有渡口,也有大橋,隻不過大橋距離自己尚遠,所以薛武安還是打算在渡口坐船渡河。但是這個渡口不是官辦的,而是某位大商的私營,雖然不會有人來盤查,但價格也貴得多,等待的時間也更久。

薛武安正在猶豫要不要多走幾步路去過橋時,一艘小舟忽然從河水對岸劃了過來,停靠在了渡口邊。一個錦衣高冠的中年男子慌慌張張地從船上下來,身上還背著一個不小的包袱。

“如果有人問起,千萬不要提起我。”那個中年男子給店家吩咐道,順手塞了一塊赤金給店家。赤金的價值雖然不如白金和黃金,但數量很多,是各國之間交易的主力,這麽一大塊赤金,能保一戶人吃上大半年。

那店家自然非常高興,滿口稱是,把那塊赤金收了起來,向中年男子施了一禮送行。

那中年男子慌慌張張地走過來,薛武安見他連路都不看,本以為會撞上自己,便想讓開一步,誰想到那男子雖然慌忙卻也不想撞到人,也是錯開一步,兩個人正好撞在了一起。

“真是抱歉。”薛武安連忙道歉,但那中年男子似是無心糾纏,擺了擺手便要走,餘光掃到了薛武安手裏的劍,竟是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薛武安,驀地停住腳步。

“足下可是墨家弟子?”

當墨家弟子的一個壞處就是,似乎到哪裏都能被認出來,有時候薛武安希望被人認出來,有時候卻不想。現在他眼看著有船了,急著想過河,實在沒什麽心思和這個奇奇怪怪的人搭話,“是啊,在下的確是墨家的一個小弟子。”

“可知你家巨子現在何處?”那男子問道。

一聽這話,似乎這人和巨子挺熟,薛武安也不敢怠慢,隻好道:“不知,我出發時,巨子尚在梁國墨家總院,已過去月餘,實在不知他會在哪。”

“少俠是哪一院的?”中年男子問道。

難道這個人也是墨家的?薛武安這麽想著,嘴上還是回答道:“非攻院,薛武安,蒙巨子不棄,授予墨守劍,讓我在三秦一帶活動,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一聽這話,那個中年男子激動地抓住了薛武安的手,嘴唇顫抖,連帶著胡子都在微微發顫。

果然是墨家弟子!墨家弟子遍布天下是不假,但在這裏遇上也太難得了一點。看他這麽激動,薛武安已經做好了跟著他喊出“墨守天下,兼愛非攻”口號的準備。

“久違了!”中年男子的眼睛裏已經有淚花在閃現,“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秦國左丞相,皮密新。”

“啊……啊?!”

薛武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輕輕地把手抽了出來。

一刻時間後,皮密新已經拉著薛武安到了一個無人的僻靜之處,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個人販子。這一路過來盡是草野,水麵上還刮來陣陣寒風,由於沒有什麽阻礙,這些寒風一五一十地刮進了薛武安的鼻孔裏,但他還嫌呼吸到的空氣不夠多。

秦國左丞相!

丞相,為一國的百官之首,地位僅在王之下。秦帝國本來沒有此職,幾十年前為了招攬捭闔大才公孫賈,才為其設立相邦一職,秦帝國崩潰後,西秦王把相邦拆成兩個職位,分左右丞相,從此與諸國不同。

除了梁國之外,列國皆以右為尊,秦國也不例外。所以右丞相比左丞相還要高上半級,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人之下,左丞相雖算不得一人之下,但也是隻手遮天的風雲人物了。皮密新這個人薛武安也有所耳聞,他十幾年前入秦,甫一入秦便以軍功在秦國成名,很快便被拜為左丞相,在相多年,雖說無甚大的功績,但頗受秦王寵信,也算權傾朝野。

為什麽秦國的左丞相會到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