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日何江山不複（4）

良久之後，也可能是一瞬之間，橫亙在兩方人馬之間的黃土煙霧終於塵埃落定，隆舜得以用他凡人的眼睛，清晰地看見對麵的一眾人等。

三清觀那一兩丈高的階梯鏡頭，熊道人站在正當中，目光炯炯；他高大壯碩的身軀邊上，分別站著矮小的靈均老道和高瘦的呂道長，兩人皆是一臉冰冷，滿眼憤怒，叫人看上去心驚膽寒。在靈均老道身後，望舒師兄妹三人挺身直立，憤怒和冷漠同時出現在他們年輕的臉龐上，沒有褶皺可躲，表現得一覽無餘。

而在望舒等人旁邊，一眾道門中人的邊上些許，九尺高，九尺寬的委蛇正瞪著一雙黃橙橙的豎眼，細長分叉的舌頭不住朝著隆舜的方向試探；鳳鸞則是一手叉腰，一手按在望舒肩頭，麵容依舊美麗姣好，目光卻是著實冰冷而不屑；至於文狸，則是絲毫不看隆舜一眼，隻是直勾勾看著望舒，嘴唇微動，小聲說著先前藏好的諸多點心要請望舒平常。

而在眾人身後，三清天尊的神像高高聳立在神壇之上，已經不再是泥胎之聲，而是有了血肉一般的質感和近乎凡人的表情。靈寶天尊橫眉瞪眼，元始天尊不怒自威，道德天尊站在三位正中，滿臉慈悲，卻也帶了些許遺憾，直直看著隆舜和一眾番僧，看得他們腿腳發軟，心底發虛。

三清天尊的法理之身上，無窮無盡的清光彌漫出來，照的整個三清觀，整座山脈甚至整個南詔都是清明一片，無論是犄角旮旯裏的灰暗，還是人心意識中的陰霾，都被這股清光照亮，顯露得一清二楚，再無分毫隱藏的可能。

道門一眾人等站在三清天尊的清輝之中，本身就像是神祈塑像一般，自然而然地帶上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聖氣息，又是叫人不敢直視，加上一眾人站在一起，氣勢連成一片，以他們這些人的修為，隻怕是天仙在前也要低下頭顱，生不出對抗他們的心思來。

而隆舜身邊的一眾番僧，此刻卻是個個滿臉驚恐痛苦，原是先前飛天蜈蚣被望舒一刀斬落，他們附著在佛兵身上的元神也受到了極大的創傷，加上望舒出手的瞬間，準提閣中的準提道人塑像也是迸發出了乳白色的佛光，以這些番僧為依憑，與三清天尊的清光對抗，又是對他們的肉身造成了極大的壓迫，一時間個個都是說不出話來，心中隻覺得恐怖，自從證得菩薩果位之後便舍棄的一切凡俗情感，此刻似乎又再度湧上了心頭。

頃刻間，就見一名番僧的身上佛光大作，眾人手中的舍利子一時脫手而出，環繞在他的周圍，準提道人的佛光也一時寂滅，隱沒入他的眉心，借他高大瘦削的身子一時走上前來，抬頭對著道門眾人說道：“百餘年前，道門曾與我有約，說百年之後，南詔將有化作佛國的一日。如今百年已過，南詔滅國在即，不知三位道友，是否願意兌現承諾？”

道門這邊，望舒他們悚然一驚，卻是那高瘦番僧的身上，爆發出來的分明是當年準提道人法理之身的氣勢，看樣子竟是準提道人借了這位的肉身，在與三清天尊商談，卻不是一眾凡俗修士所能插手幹涉，眾人一時間都是有些緊張。

也就在這時，就見三清天尊法理神像之上的清光也是一時收攏，加持在靈均老道的身後，形成一片浩大的光華慶雲，支撐著靈均老道對抗準提道人的威勢，一時也是向前兩步，對那準提道人的意誌說道：“當年準提道友山上，乃是老道與準提道友商談，到得今時今日，老道自是不會自毀諾言。隻是準提道友須知，你佛門在南詔大興，不代表道門就要被徹底清洗，卻是近百年來，道門一方已經盡量抽身離開，不與曆任南詔國主糾纏，也從不曾阻止密宗進入南詔，已經是仁至義盡，在沒有可退讓的地方。”

準提道人的意念中透露出一股超度、淨化的威能，一時對三清撐腰的靈均老道說道：“佛門要在南詔大興，就必定要將此南詔氣數所歸的山脈收入囊中。你三清觀占據了此山的氣數，演化出福地洞天，卻是叫我徒子徒孫難辦。不得此山，便不得南詔氣數；要得此山，就非要先將你三清觀鏟除。與聖人的約定，必須踐行，道友若不想受天地法理之擊，還請稍稍後退幾步。”

靈均老道一時笑笑，說道：“老道當年，與準提道友約定的乃是‘佛門在西南大興’，並不是要將南詔氣數拱手相讓。天數在此，道友身為混元大羅聖人，不會不知。如今此山已成我道門福地洞天，道友想要收走也是不能，還請另覓佳處，還我道門清靜安寧。”

準提道人的意念一陣波動，隨即道：“混元大羅聖人，本身就是天數；本尊所說話語，便是著天地之間的道理。我要取走此山，乃是定數，你等修道之人，莫要因此壞了自己的機緣！”

靈均老道又是笑笑，道：“凡俗修士，不敢與聖人大能對抗。隻是天子意誌在此，李唐氣數未盡，此山為唐王封賞道門，有唐王詔書為證。”

靈均老道說話間，熊道人也是從懷裏掏出一份金絲繡帛的詔書，揮手一抖，在呂道長的幫助下展開在準提道人的意誌麵前，卻見其中某幾行字，一時間大放光明，生生逼得準提道人的佛光都不得不收斂些許，仔細看去，卻是“門下，……今封南詔蒙舍境內，巍寶山為道門聖地，福地洞天，道統傳承，世代不改……符到奉行……”

這封詔書，原是百年之前，靈均老道等人剛剛離開南詔之時，鳳迦異的兒子異牟尋重歸李唐，向當時的唐王李適求來的封山詔書，將三清觀所在的整座山脈定名為“巍寶山”，盡數封賞給了道門作為福地洞天。天子一言，言出法隨，卻是混元大羅聖人在此，也不能對抗已經成為事實，寫入南詔一方天數法理之中的詔書，縱有浩大神通，麵對這一封凡人手寫的詔書，也是無法。

一時間，準提道人的意念中傳達出一股惱怒的感覺，幾乎叫望舒他們心頭一緊，以為準提道人就要出手，最終卻還是一時平息。就見那準提道人的意念一時散去，漫天的乳白色佛光都是頃刻間消弭，準提閣中的那準提道人塑像，重歸泥胎，再無靈性，那名瘦高番僧則是一時跪倒在地，喘息不已，卻是聖人力量加身，的確不是他一個凡人所能夠承受的。

望舒感覺到準提道人的力量一時退去，心中也是驟然感到輕鬆，卻是這麽多年以來，他雖然機遇眾多，神仙佛陀都見識過不少，可混元大羅聖人，卻是著實隻見過兩次，上一次還是懵懵懂懂，不曉得準提道人的厲害，也是上次的商量較為和緩，不像這次這般劍拔弩張。算起來，這一次才是望舒真正正麵感受混元大羅聖人的威能。

心情一放鬆，望舒也是笑著小聲對熊道人說道：“熊道長不愧是有大道理之人，給這山取得名字都是這般有韻味，卻是大巧若拙，叫我佩服。”

熊道人聞言也是笑笑，並不回頭，依舊小聲道：“望舒這話說得透徹，老道也十分佩服。巍巍高山，山中有寶，非金非玉，是為道理。這山裏藏了三清觀，藏了道門的福地洞天，自是有寶，便也喚作巍寶山了。”

望舒點點頭，隱約從時光長河之中看見了這名字的好處，雖是因著兩百年後的劫數還未確定，他觀瞧太過遙遠的未來受到諸多影響，卻也多少看見熊道人為此山正名帶來的一係列好處，又是對熊道人感到佩服，卻是當年異牟尋歸唐之時，熊道人不愧是活了上百年的高人，直接抓住機會，求來唐王的詔書一封，今日果真排上用處，卻是連混元大羅聖人都擋住了。

準提道人一時退去，不再糾纏，一眾番僧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暗道自家的佛母都不再糾纏此事，他們留在這裏，卻不是一眾道門高人的對手。隻是一時間，竟有一名獨臂的番僧驟然衝上前來，指著望舒喊道：“望舒道人！當年你道門布下毒計，是你坑害我與我師弟。如今百年過去，我也成就大能，今日前來南詔，卻是要與你討個說法！”

望舒聞言一愣，舉目朝那和尚看去，目光一時穿越時光長河，落在百餘年前，道門布置法理天譴的那一天，麵前這個僧人，真是那一日望舒出手攔截了兩名僧人之一，其中矮個子那個，卻是那日法理天塹布成，此人與他的師弟身處南詔境內，繞是憑借舍利子威能爆發逃走，這矮和尚還是丟了一條胳膊，未能成就肉身圓滿。

看清因果原委，望舒一時也是好笑，道：“百多年前，是你師兄弟二人避開活佛耳目，前來南詔刺殺南詔國主。我身為道門中人 ，奉師尊口諭攔截你等，乃是避免你二人陷入因果劫數之中。當日若非我攔著你，隻怕你要丟掉的，就不隻是一條胳膊了。你如今找上門來，恩將仇報，可見你這修為並不到位，貪瞋癡恨都不曾徹底割舍。”

那僧人哪裏管得了望舒說這些，一時間也是麵目漲紅，有羞有怒，直直禦使起一柄白骨大刀憑空飛起，自身意誌盡數灌注其中，朝著望舒一刀劈來。

卻是這和尚命裏該死，到得這般時候還要糾結百餘年前的恩怨，就見望舒身前的呂道長冷哼一聲，揮手就是一團紫色的丹火落在那白骨大刀之上，將其化作飛灰的同時，也將那和尚一時燒成了灰燼，這才歎道：“你等不知進退，不知死活，卻是準提道人已經離開，貧道一人就可以殺你們個天翻地覆。豈不知貧道此生輪轉，就是為著殺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