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菊殘猶有傲霜枝(3)
在所有人裏麵,望舒算得上是與上主最熟的一個,卻也隻是見過幾麵,甚少見他真的出手。按照道門一眾人所掌握的情況,上主出手的場景雖是各異,可其手段卻是十分單一,就是單純從因果上將對手的存在徹底抹去,更是由於他自身在宙光上的特殊,卻是被其抹去存在的對手,一切因果記憶都會跟著逐漸模糊消弭。
憑此一手,上主幾乎就可以做到天下無敵,卻是他這一手法門,乃是獨一無二,無論是其中的道理還是運轉的方式,都是十分玄妙,除了他自己之外再無第二人知曉。而威力上,他這一招既可以遠隔千萬裏直接抹殺道門教宗,也可以在亂軍之中誅滅近百名外道修士,凡是親身體會過上主這一招的,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存活下來,可謂是“一招鮮,吃遍天”,行家出手,便知有無。
望舒與上主溝通的過程之中,已經發現兩人的想法和思緒都是走向了兩個不可調和的極端,在某種程度上,兩人實際上已經對立,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便是這般。故而上主一眼看過來,望舒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就要化作飛灰的時候,也是心中湧現出一種絕望,卻又不願抵抗,原是他此番下山之際,便是存了這等心思,若是他與上主不能達成共識,兩人之間的因果又是不能了斷,便也隻能將這條性命拱手交給上主,但願能夠了斷些許,不要累及靈均老道等人。
周身一切微粒,盡皆產生意識,傾向自我毀滅,望舒一時間也是感覺自己神誌都開始模糊起來,腦海中浮現出與師門眾人的往事種種,一時間隻覺得感慨,刹那後又聽得上主飄忽的聲音道:“罷了,你修行至今,不足百年,眼界有限,思維也不算圓滿。或許多經曆些,你會有所改觀,也說不定。卻是你與我的緣分,遠遠比你想象的要深,我不願與你為敵,更不願親手殺你。且看未來如何罷……”
隨著上主的聲音響起,望舒的身子一時間穩定下來,又是神誌逐漸恢複,目光逐漸凝聚,便見得上主的身影在自己麵前逐漸淡去,緩慢消弭,一時間也是叫望舒忍不住喊出聲道:“上主,你到底是什麽人?”
也不知上主是否聽見了望舒的話語,卻是他從來麵無表情,這會子半虛半實,更是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意。深深看了望舒一眼,上主直接從他麵前消弭而去,又是不複存在,就像從未降臨一般,隻有一旁空地之上,枉死在上主手中的壁虎精還存有一絲怨念,卻是千年修為,烙印深刻,一時被抹殺,元神真靈潰散,還要最後掙紮些許,卻是落在望舒眼中,叫他感到說不出的淒涼感覺。
對於壁虎精,望舒並沒有什麽可以憐憫他的地方,卻是以他先前殺生眾多的情況來看,的確是死不足惜,縱是他被上主出手抹殺,望舒也不覺得什麽。隻是兩人在先前片刻光景之中,先後承受了上主的法門,都是在生死玄關上走了一遭,不同的是,壁虎精灰飛煙滅,望舒依舊無恙,卻是叫他頗有些共情之感,一時間無話可說。
望舒此番下山,原本就是為了尋見上主,問他些許問題,弄清他的心意。先前在洛陽城中,望舒還擔心自己隻怕這三年光景不足以尋得上主的蹤跡,卻不料在這荒郊野外,因著一隻走了邪路的壁虎精竟是叫他與上主重逢。隻是兩人對話,實在叫望舒難以理解和接受,卻是那上主的思緒,隻怕已經是超越了尋常的道理,近乎天道無情,卻是不知這等高手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又是存著什麽打算。
況且,叫望舒倍感疑惑的,還有上主對他的態度,卻是這上主從來沒有什麽感情,隻要與他思緒相悖的,少不得都要被他一眼看作飛灰,就連終南山的祖師也不例外。可對望舒,上主卻是幾次三番相救,今日甚至在兩人道理已經發生不可調和的衝突之時,放了望舒一馬,卻是沒有殺他,叫他自己心中也是疑惑非常,卻不知自己與上主到底有什麽奇怪的緣分。
以上主這般修為,誰也不會相信他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其必然已經經曆長久歲月,理當擁有不差的名聲,卻是道門高層對此也有過猜想,甚至將千餘年內不曾明確傳出死訊的高人一一拿來比對,卻是依舊不能把握上主的來曆與行蹤,也是著實叫人困惑。
特別上主說他自己與望舒有著極深的緣分,更是叫望舒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卻是他出生至今還不足百年,三歲以後的事情基本都有影響,二十歲前從來不曾離開過靈均老道的關注,卻是靈均老道都不認識上主,望舒跟他哪來的什麽緣分?
心中疑惑,又是在生死之間著實走了一遭,望舒看著那壁虎精消失的地方,一時苦笑,暗道自己這些年許是運勢不好,諸事不順,卻是總遇上一些常人一輩子也遇不上的怪事,真真奇也怪哉,又是謎團重重,所有的疑問似乎都指向了自己的身世來路,卻是隻要弄清這一點,搞不好絕大部分事情都有可能迎刃而解,卻不再是現在這般叫人困惑的局麵,真真要叫他撞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什麽端倪。
沉默片刻,望舒也就一時收了周圍的巨劍陣法,卻是這陣法攔得住尋常的修士,卻攔不住上主那樣的大能,如今壁虎精已死,繼續維持這陣法也是耗費心力,便也一時將其收走,眼看著七柄巨劍逸散在空氣之中,其中蘊含的一絲意境依舊回轉小玉刀之內。望舒一時又是看著小玉刀,想起壁虎精所說的話語,小聲對那玉刀問道:“難道真是我不懂的聖人的道理和心意,才叫你這般不願意為我所驅使?”
玉刀乃是死物,自是不會作答,望舒也就歎了口氣,將其原樣小心收好,想著實在不行,還是將其交給馮元清使用的好,卻是物盡其用,大不了跟馮元清換取些許合適自己的寶物,也好了斷這一段因果,卻是自己占著這玉刀,又不能發揮其全部的效用,隻怕也是辜負了通天教主的心意,卻是有些不妥。
此時正是二月十五的子夜,一輪明月高懸天頂,月光冷冷灑下,倒也叫天地間覆蓋著一片柔和的光芒,不需要用到什麽照明的工具或是法門,望舒也能隱約看見周遭場景,最後看了看那壁虎精先前所在之處,望舒便是一時衝天而起,依舊步虛而去,似慢實快,朝著那小村落趕去。
一切重歸平靜,隻可憐那壁虎精千年修為,撞上望舒,先受了聖人法器的鎮壓,後又被上主滅口,連個輪回都爭不得,直接灰飛煙滅,煙消雲散,今日之後,世間再沒有這一隻壁虎精,連帶著一眾妖王對他的記憶,都會逐漸抹消在時光長河之中,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留下,空在這天地間行走了上千年。
而此刻村子中,老者家中的情況已經驚動了整個村子的村民,卻是眾人一時都齊聚在老者家中,安撫那受了驚嚇的一家三口,又是聽著鬆鶴道士在一旁唾沫橫飛,添油加醋地講述先前一切種種,吹噓著望舒的神通廣大和足智多謀,一時也是叫他們心有戚戚,倍覺後怕,又是對望舒湧起無盡敬仰,隻恨不能將其永遠留在村中,守護村子千年萬載的安寧。
實話實說,望舒與這壁虎精的一番相遇,若是沒有發生上主出現這一插曲,著實也算是平淡無味,乏善可陳得緊。然而尋常凡俗村落,縱是在李唐這等人神共居的時代,百年三代人中,又能遇上多少次這樣的怪事奇聞,卻是修士們看來平平無奇的事情,在村民們看來就如在傳奇小說中看見的一般,親身經曆下來,個個覺得不可思議,又是唏噓不已,一時間七嘴八舌,將老者家中鬧了個沸反盈天。
那老者因著先前接待了望舒,這會兒也是歡喜非常,逢人就說自己慧眼識英雄,一看見望舒就看出了他的不凡之處,村子中能夠驅走妖邪,全全是自己的功勞和福澤。這等話語一處,鬆鶴道士自然是不幹,一時間跟老者爭辯起來,又是著實混亂一場,正在口舌交鋒,唇槍舌劍的關頭,就聽得有一人大聲喊道:“你們看!那是不是望舒道長回來了?”
眾人順著一看,果見半懸空中,明月之前,望舒一襲長衣道袍,迎風飛舞,卻是麵如冠玉,唇似血染,肩寬腰細,真真是唇紅齒白少年郎,禦風而來真神仙,一時間仙風道骨表露無餘。還不等他落下地麵,便見整個村子的村民一時紛紛跪倒,誦念膜拜,更有虔誠過分的,已經跑去拿了香燭之火來點燃焚燒,正商量著宰了村中僅有的幾隻牲口用作三牲供奉。
如果說先前的一切,都是鬆鶴道士口中說出,眾人不曾親眼看見,畢竟存有懷疑的話,現在見得望舒禦風步虛而來,卻是一時間撼動了所有人的精神。自古至今,天空就不是凡人的領地,能夠淩空而起的,管他修為如何,凡俗中一並將其認知為仙人,卻是叫望舒一時之間有些驚訝,隨即便苦笑起來,連忙招呼眾人起身,又是叫他們收了香燭,出言阻止了準備宰豬宰羊的幾人,唯獨沒有攔那個去殺雞的,卻是香燭之火他不能消受,豬羊祭品又是顯得太過誇張,不過做了這麽多事,吃他們隻雞還是不為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