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唯有河雁秋南飛(3)
隻有真正踏足一片洞天福地之時,才能感覺到什麽叫作人間仙境。
泰山所擁有的這一片蓬玄洞天,在整個中原都是排得上名號的神仙之地,卻是望舒等人一時踏足,沿著一條孤零零的狹窄石板路向上都去,之間周遭都是無窮無盡的虛空,範圍似乎要比整個泰山在現實中的山脈都要廣闊,其中數不勝數的亭台樓閣,修建在數不勝數的浮山之上,更有諸多神祈的雕像,高大得仰頭竟是看不見麵貌,星羅棋布,錯綜複雜,叫人一時頭暈眼花,心醉沉迷,不知道此刻是清醒還是夢幻。
無盡虛空之中,諸多修士或是淩空飛行,或是腳踏實地,放眼望去,滿若星辰,不可計量。這些修士之中,不乏教宗一級的高人,更多的卻還是未達教宗的普通修士,卻也個個都是仙風道骨,一派輕靈飄渺模樣,叫望舒他們都有些自慚形穢,卻是自己與那些修士比起來,似乎就是個凡人一般,土得掉渣。
元武在眾人前麵安靜引路,靈均老道卻是一時感慨非常,歎道:“蓬玄洞天……老道都有近百年不曾踏足此間,幾乎都要忘了此地的模樣。今日再見,倒像是愈發繁盛了,足見經營有方,不同尋常。”
嘉月看著周遭的浮山,一時讚道:“這些浮山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縱是淩空懸浮,又是氣息澎湃,看樣子似乎並不需消耗法力,卻能行此違背常識之事,著實驚人,不愧是仙家所在!”
靈均老道嗬嗬笑著,解釋道:“一方完整的福地洞天之中,已經開始衍生屬於自己的法理,與尋常天地間的法理不甚相同,自是能夠從根本上違背常識而穩定存在。像是這些浮山,便是此間法理約定,‘山峰可以在虛空之中漂浮’,才叫其淩空懸浮,不耗費絲毫法力,又不影響我等腳踏實地,自是神奇。”
元武聽得靈均老道出言解釋,也不能在保持冷漠不近人情的樣子,還是輕聲道:“靈均道長所言極是。隻是這福地洞天,始終不是一方天地,其中雖是孕育出法理,卻也隻是用來抵消現世法理的極小部分。天地法理浩瀚無邊,我等修士本身存在都要依靠天地法理維持,卻是不能將其徹底抵消出去。”
嘉月點點頭,感到了元武道士的一絲善意,便也不靈言辭,讚道:“改易法理,已經是神仙手段,能夠做到這般,便是叫我十分驚歎了。若是真有東西天地間一切奧秘,領悟人世間一切法理的大能,隻怕證就混元大羅,也隻在眼前了。”
元武扯動嘴角,似乎是笑了笑,然後繼續保持沉默,領著眾人上前。此方的福地洞天,乃是他泰山諸多前輩高人,耗時數千年小心營造的,其中所耗費的心力和精神,幾乎是不可數計。能夠得到外來修士的稱讚,還是叫元武這位泰山一脈的修士著實歡喜,由衷自豪。
周遭的諸多修士,見得靈均老道師徒四人前來,也是紛紛投以關注的眼神,卻是早已知道,不久之後的一場道門聚會,其中最重要的一位便是這靈均老道。倒也是這些年,他們在中原,也聽聞了不少關於這位靈均老道的諸多傳言,隻將其當作一位傳說之中的人物,今日有幸得見,倒也是叫他們十分好奇。
靈均老道對這些修士的眼神毫不在意,又是小心提醒著望舒等人跟進,卻是知道腳下的石板路看似孤零零一條,實則蘊含有著實複雜的神通道理,一旦掉隊,搞不好會在這石板路上迷失方向,不辨上下左右,屆時雖是沒有危險,卻也著實出醜,大失麵子。
眾人隨著元武走了片刻,一時就覺得眼前突然一亮,隨即便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塊偌大的廣場之中。這廣場似乎也是建立在某座浮山之上,本身卻是廣大得看不到邊際,又是以黑白兩色的石磚,在眾人腳下砌成了一個巨大的陰陽魚模樣。
也不知眾人是如何踏出最後那一步的,反正從離開那石板路的瞬間他們便是站在了這廣場的中心,陰陽交界之處,便見正對著自己的方向,有三座高大的觀宇矗立期間,成品字形排列,當中最大的一座,上書“輪回殿”三字,兩旁則是銘刻著一副楹聯,上書“真偽權衡,震威秉公正;陰陽判斷,睨眼察秋毫”。輪回殿大半隱沒在陰陽魚黑色的部分,顯得有些陰鬱,氣息倒也算是純正,不是九幽道教宗那種鬼氣森森的感覺。
元武轉過身來,朝著靈均老道說道:“靈均道長,我師父正在輪回殿中恭候。近日各地道友齊聚,我還要趕往招待,不能久留,失陪了。”
靈均老道點點頭,自己帶著望舒等人朝那輪回殿走去。望舒他們到得輪回殿之前,才發現這殿堂實在是大得可以,門前的階梯搞不好都有一兩裏長,氣派恢宏之外,別有一份披靡天下的意境,壓迫人的心靈,叫他們個個都是隱約生出些畏懼。
靈均老道倒是不管這些,一步踏上階梯,片刻之後便來到了殿堂之外,一步邁進,就見那殿堂正中,矗立著一座高大無比的神像,大概是供奉得泰山府君,隻是其太過高大,縱是腳下點滿了層層疊疊的油燈,過了肩膀之後也還是隱沒在了黑暗之中,看不斟酌,隻覺得有一股不屬於活人陽世的氣息隱隱從其中**漾開來,看樣子也是失去了法理的法理神像,與三清觀中如今的三清天尊像有些相似。
老道帶著眾人,以一種不同於參拜三清天嘴的儀軌,拜見了這座高大的泰山府君像,隨後就見一名年輕陰鬱的道士似乎從黑暗中凝聚出來一般,一時在眾人麵前顯露出身形,輕聲道:“靈均,好久不見。”
望舒他們在靈均老道身後,倒也看得清楚,也曾見過這人,正是那日女媧陵遺跡事了,肉身降臨來接走元武的道士,是元武的師父。靈均老道與那人見了禮,向他引薦了望舒三人,又是轉頭對三人道:“這位是當今泰山掌教,執掌泰山一脈道統和整個蓬玄洞天的崔子鈺,崔道長。”
望舒等人連忙上前行禮,又見那崔子鈺陰沉著臉點了點頭,沒多搭理他們,而是繼續與靈均老道說道:“你日子算得準,初三相聚,你初二趕到。在你接受質詢之前,我為著避嫌,不能與你多有來往,免得叫人說我與你串供。你們既然拜見了泰山府君,便先隨我小徒尋一處住下,待得明日事了,一切再作考量。”
說著話,崔子鈺朝旁邊招了招手,又有一名臉色蒼白的小童從黑暗中浮現出來,領著靈均老道等人朝外走去。靈均老道也不多客氣,便與崔子鈺行禮告別,正要離開,一時又聽他開口道:“對了,陳祖師兩日前便到了此處。不過我建議你暫時不要前去拜訪,其餘道友也先不要見,免得落人口實。”
靈均老道點了點頭,領著眾人跟那小童出去,在周圍的一座不大不小的浮山上得了幾間尋常客房,一時入住,便見那小童直接憑空消散,隻留下師徒四人在客房之中,卻是茶水都不曾奉上一杯,叫望舒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取出瓜果來與眾人分享。
嘉月從進入那輪回殿開始,便一直不曾說話,直到得此事才長出了一口氣,小聲對靈均老道說道:“師父,那崔道長的氣息好生恐怖!當日他降臨三清觀時,我不曾覺得他這般陰鬱嚇人,今日在那輪回殿中一見,竟是覺得他與那泰山府君像頗有幾分相似,陰沉沉的,著實駭人。”
靈均老道笑了笑,說道:“你不必這般小聲,整個蓬玄洞天都在崔道長的掌控之下,神念交流都避不開他的耳目,他也不會在意這些事情。”
這話嚇得嘉月連忙捂嘴,又聽靈均老道繼續說道:“泰山乃斷生死,分陰陽的所在,每一任泰山掌教之人,都是泰山府君在凡塵陽世的代言人,在這蓬玄洞天之中,你可以認為崔道長便是泰山府君,泰山府君便是崔道長,他身上有神祈氣息加持,自然不同尋常一些。”
嘉月和望舒聽得一愣,卻是這麽多年以來,他們也不是沒有見識過神祈,不說釋迦摩尼如來的兩次顯化,就是三清天尊和準提道人的法理之身,他們都曾接觸過,卻是第一次聽見這等神祈在人世間還有代言人的說法。這話要不是從靈均老道口中說出,幾乎要叫他們認為是外道言論,卻是著實出乎他們的意料。
靈均老道見兩人這般表情,也不以為意,笑道:“泰山府君執掌生死輪回,本身就是生死的象征,是陰曹地府的法理,若是不入陽世,如何顯出他生死的玄妙?曆代的泰山掌教,都與泰山府君有著冥冥之中的關聯,甚至在民間百姓眼裏,他們本身就是泰山府君的象征。若是崔道長羽化升仙,他在民間信仰中便會真實不虛地被當作泰山府君供奉,也是成就神道的一種,自有玄妙在其中。”
眾人聞言驚歎,卻是不知還有這等修行之法,靈均老道也是笑笑,心道這人世間通往混元大羅的坦途,單單大道就有三千,卻是自己這些弟子未曾接觸中原道門高人,多少還有些見識狹窄,待得過段時間,他們接觸多了,自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