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唯有河雁秋南飛(2)
泰山自古以來,就是五嶽之首,作為中原大地上,最為高大險峻的所在,其從遠處看去,那股崢嶸和凶威的意境卻是十分駭人,深入人心,叫人忍不住“高山仰止”,摒住呼吸。
其實從絕對的高度來說,這泰山倒也不是天下第一高山。就已三清觀所在的那座山脈來說,卻是山腳之處,就已經有了泰山之巔的絕對高度,若是有一名修士高度不變,從泰山之巔飛去南詔,就會發現自己離地麵越來越近,乃是當年天柱折,地維絕之時,西南蠻荒的地麵整體被抬高的緣故。
然而一座山脈的意境,並不是單純來自於其高度,更多地是因為銘刻於其中的人文意境和天地法理。泰山作為上古聖皇的封禪之地,自身高度不說,在人道規律之中,也是高不可攀的。這種高不可攀的意境,銘刻在每一個中原人的內心深處,血脈之中,從往古時代流傳至今,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卻是叫人一見泰山,就算不知道其背後的意境,也要不由自主被其征服,難以掙脫。
而在修道人的眼中,這泰山則是還有生死之門,陰陽之關的意境在,更是叫他們看上一眼其形,心中自然生出念頭,不敢有絲毫的褻瀆和不敬。像是九幽道教宗那等修行地獄法門的修士,大多都會在一生中抽出一紀到一甲子的時間,端坐泰山之側,觀瞧泰山之形,領略其生死意境,將其觀想在自己心中,用以輔助神通的修煉。
就算是不修心地獄法門,像望舒這樣修行陰陽五行的修士,站在遠處觀望泰山,此刻心中也是湧起一股莫名的感悟,說不清,道不明,抓不住,想不出,就是一眾隱約的意思,縈繞心頭,糾纏不休。
靈均老道看著望舒仰望泰山,一時也是露出微笑,知道望舒的陰陽雷法,在於那太一道人一戰之後,已經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悟,卡在了進步的關口,如今麵對這總理陰陽的泰山之形,對他也是著實有益,便也不著急催促,待得望舒自己一時感歎起來,才輕聲說道:“這泰山之上,蘊藏著一片完整的福地洞天,這等生死陰陽的意境,在其中卻是更為明顯。我等這便登上山去,進入洞天之中,盡快了結此事的好!”
眾人紛紛點頭,便也跟隨著靈均老道,走近泰山的山腳,尋了登山的小道,開始攀登。
不得不說,雖然泰山的高度當不得天下第一,這險峻之處卻是比絕大部分山峰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曆朝曆代,皇室朝廷都對這泰山山路進行了多次擴展和秀珍,使得其能夠保證皇帝儀仗的通過,卻也難以改變地形地貌,沿途攀登起來也還是著實比較花費力氣。
再加上靈均老道等人,原不是上山來觀瞧沿途風光,而是要進入泰山所有的“蓬玄洞天”,與一眾道門高人相會。而蓬玄洞天的入口之處,按照靈均老道的說法,便是在王母池的附近,卻是先要趕赴哪裏,才有法子進入福地洞天之中。
一片完整的福地洞天,乃是與凡塵俗世徹底隔絕的神仙之所,大多都是上古大能者的道場所在,受一方天地法理庇護,自然或是人為衍生創造,仔細經營,自有完整的虛空,尋常人不得路徑,終其一生,翻遍每一塊山石,每一顆砂礫都是尋不到路徑的。
相比起來,靈均老道的三清觀隻能算是洞天福地的雛形,乃是他借著住南詔立國的莫大功德創建,又得陳老道集結一眾道門教宗高手鞏固,衍化一甲子,到如今也不過是不完整的虛空,以三清觀為中心,層層疊疊,輻射數十裏,尚不曾與凡塵俗世徹底隔絕。要想在三清觀一帶創立完整的額洞天福地,隻怕需要上千年的時光,幾十代大能修士的努力,加上民間永不間斷的香火供奉,才能將其徹底衍化出來,化作與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一般的所在,卻不是靈均老道這一代人所能完成的。
而泰山的蓬玄洞天,乃是軒轅黃帝之時便有大能者開始經營,曆經幾千年,建造了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道觀洞府,傳下了不知多少紛繁無比的民間信仰,再借著泰山作為五嶽之巔的名號,幾代帝王的封禪,得了不知大能者幫助,才徹底演化出來,到始皇帝時候便徹底完善,流傳在修士之中,成為天下有數的修行聖地,神仙所在,卻是近千年來,除了道門的修士,就是凡俗皇帝,都沒有幾人有緣踏足,早已與世隔絕。
望舒等人在靈均老道的帶領之下,輕車熟路地抄了近路,不多時便來到了王母池之前,看著那一湖清水,波光粼粼,眾人都是感到一陣清新舒暢之意,卻唯獨嘉月一時間露出異常神情,小心問道:“師父,這池子好生古怪,我似乎早先見過哩!這下再看起來,頗有些熟悉之感,又對其感到隱隱畏懼……若是那蓬玄洞天的入口在此,我看我還是不要去了,就留在此地,等你們回來,可好?”
在靈均老道的三名弟子之中,嘉月並不是膽子最大的一個,卻也比尋常女子要厲害許多,不敢說天不怕地不怕,也是不會輕易被什麽東西嚇住。如今她在這王母池前,竟然感到莫名的熟稔和恐懼,一時也是叫望舒感到奇怪,說道:“師妹,許是我們小時候,師父帶我們來過此處。怕不是你當時年紀太小,被生死玄妙嚇住了?”
嘉月搖了搖頭,臉上神情愈發奇怪道:“生死又有何懼?若是畏懼生死,我先前就應該感到。卻是直到這王母池前,我才起了異樣感覺,著實不適,就像……就像小時候闖了禍被師父知道的感覺一般,隱隱生出恐懼,著實不願近前。”
靈均老道笑了笑,說道:“徒兒不必害怕,自有為師在此。此番你我前來,一來是因著為師要受道門高層質詢南詔之事,二來也是將你們引介給一眾道門之人認識,為你們正一正名分,卻是不能不去的。一切恐懼,屆時源於未知與無常,待得你見到了那蓬玄洞天,消除了疑慮,確定了把握,諸多恐懼,也就會煙消雲散了。這裏不管怎麽說,也還是我道門的福地洞天,斷不會有能夠傷害到你的存在,你放心就是。”
嘉月還是感覺很不舒服,卻也覺得靈均老道說得有理,若是自己連一個福地洞天都怕,以後在道門中隻怕難以立足,傳出去要叫人恥笑。歸根到底,隻怕還是眾人小時候跟著靈均老道東奔西走,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對這等道門嚴肅神聖之地,打心底有一種抗拒和擔憂,一旦衝破,也就無礙了。
想到這裏,嘉月也就點了點頭,罕見地沒有說話,隻是靜靜跟在靈均老道身後,靈均老道見她這般,倒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一指帶著清光,點在麵前的虛空之上,就見虛空生出漣漪,隨即漣漪中浮現出一片若隱若現的人間仙境,又從其中傳出一道童稚清脆的聲音道:“不知所來的,是哪位高人?”
靈均老道輕聲道:“老道南詔靈均,攜弟子前來赴泰山之會,還請仙童代為通稟。”
那孩童隨口答應,隨後便跑去通報,一旁望舒看在眼裏,不禁感慨道:“大門派就是不得了,竟然還效仿上古聖人金仙所在,教養童子看守門戶!相比起來,我們三清觀卻是寒酸得多了!”
嘉月聽那童子話音稚嫩,並無絲毫傲慢之處,又是覺得放鬆許多,一時也打趣道:“不寒酸,不寒酸。三清觀自然也有看守山門,掃灑潔靜,端茶倒水的童子。師弟,那可不就是你麽?”
望舒一愣,隨即哼道:“我才不是!師妹,你這眼光,也忒差了些!”
嘉月捂嘴一笑,說道:“你不是?你不是什麽,不是童子?”
望舒老臉一紅,抬手要打,又聽得靈均老道輕咳一聲,隨即那虛空漣漪中又傳來腳步聲音,其中一名年輕嗓音道:“靈均道長,家師恭候多時,請進吧!”
望舒聽著這聲音,隻覺得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就見靈均老道向那人道了謝,隨即自己一步踏出,便見他身邊一丈以內的場景,都如冰雪消融一般褪色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小小的石徑,以及遠處雲霧繚繞的仙境所在。
眾弟子急忙跟著靈均老道的腳步,踏入那蓬玄洞天之中,卻是他們可沒有靈均老道這等轉化虛空的本事,若是被落下了,隻怕還要出醜。
一步踏出,望舒一時看著那前來迎接之人發愣,隨即大聲喊道:“元武師兄,原來是你!”
來人正是元武,見了望舒進來,才轉頭稍稍露出一絲微笑,朝著望舒幾人道:“望舒師弟,嘉月師妹,好久不見了!”
望舒見前來迎接的人是元武,一時心裏也是踏實了許多,卻是元武雖然時常幫著一張臉,為人也不像馮元清那般正氣凜然,卻也的確是大家出生入死的朋友,可以以心相交的夥伴。有他在這裏,卻是比過來一個陌生的修士好上許多,至少叫望舒可以放鬆些許,不必太過拘束。
元武與多年前一般無二,似乎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冷著一張臉,稍稍一笑之後便是收斂,又是輕聲道:“師尊正在大殿等候靈均道長,還請道長跟我來。”
望舒和嘉月相視一笑,卻是已經發現元武眉梢眼角的絲絲歡喜之意,知道對他來說,能夠露出一絲笑容,已經是著實難得,也曉得他就是這個脾氣,一時不再多說,拔腿跟著靈均老道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