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烈風初起驚山寨

小孩子說話直來直去,何舞泣當然不會生他的氣,隻是他這話恰巧讓何舞泣想起了些不願記起的往事兒,心裏有些別扭。好在蕭狗兒也沒什麽惡意,自己過去那些東西說與不說,如今好像也沒什麽。

“姐姐小時候家裏窮,爹娘為了活命就把姐姐賣到了青樓裏。那裏的媽媽見我身段不錯,便想教來習舞練琴,將來也好為她多賺些銀兩。”

說這話的時候,何舞泣那晶瑩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無奈,如今都過去許多年了,這些事兒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倒不如說,當初若不是她的爹娘將她賣到長安城,還不會有如今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

“那後來呢?!”蕭狗兒雖有些同情眼前的女子,但比起同情,他心裏揣著更多的卻是孩子特有的好奇。

“當時姐姐性子倔,就在心裏怨呀怨,怨爹娘狠心,將我送到這風塵之地來。一開始媽媽還好言相勸,可一而再再而三她也沒了耐心,就讓那些看場子的夥計棍棒伺候。姐姐可鬥不過那些五大三粗的臭男人,他們把我押到教坊司去學。不僅如此還給姐姐穿小鞋,那東西走起路來便疼得厲害。”

一想起那時的滋味兒,何舞泣不禁攥緊了裙擺,恨不能將那幫家夥碎屍萬段。

“那媽媽見我跳舞就哭,索性取了個藝名,喚作舞泣。自那以後我也想開了,與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好生活著。在這偌大的長安城內,除了金銀外,就沒什麽東西能讓我安心。因為姐姐知道,那些欺負人的家夥都是有錢的達官貴人,姐姐不想欺負人,也不願被別人欺負,所以姐姐愛錢。”說到此處,何舞泣想到狗兒對自己的救命之恩,便將自己腰間的漢白玉佩給摘了下來,遞到他手裏。

“姐姐知道你八成不喜歡這樣的東西,可畢竟我的命是你救的,姐姐向來不喜欠別人情,你就當是成全我吧。”

蕭狗兒看了看自己手裏這塊“石頭疙瘩”,雖說這上麵還刻了一個笑彌勒極為精致。但這樣的東西對他而言,就像是在河邊隨意撿了塊鵝卵石,放在牛奶裏活脫脫給泡白了,還沒一串兒糖葫蘆有意思。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何舞泣口中的長安城金碧輝煌,這讓連秦陽都沒去過的蕭狗兒心生向往。

翌日晌午剛過,狗兒在家吃了飯,便想起下午還得和石頭一起去溪邊玩耍。聽說那兒來了個秦陽城裏吹糖人的師父,他還特地從娘親那兒要了幾分錢,快步出去了。

待他走後,蕭乞兒將房門一關,問道:“姑娘可是得罪了官家的人?”

聽聞此話,何舞泣將手中正在清洗的碗筷放下,苦笑道:“蕭姐姐救了我的命,這些事兒本不該瞞你。但……我雖得罪了官家,可這裏麵的東西卻不能告知與你,希望蕭姐姐能夠理解。”

何舞泣知道自己惹上的什麽樣兒的事兒,也知道蕭乞兒這樣的小老百姓吃罪不起,所以就算背上忘恩負義的名頭,有些話她也隻能爛在肚子裏。

至於蕭乞兒,說句良心話比起自己的夫君和孩子,眼前這個同自己沒什麽關係的女子,她才沒多少同情心。雖說自己在蕭二十麵前還算賢淑善良,可她畢竟是個出身氏族的女子,骨子裏還是透著那麽些傲氣。何舞泣的身份姑且不說,單是她蒙受救命之恩卻依舊不願坦誠相待時,自己對她的耐心便沒了多少。

“何姑娘,我們都是老實本分的鄉下人。若是因為你讓我的夫君、孩兒身陷囹圄,我這個做妻子、母親的,該如何對你?”

蕭乞兒目光如炬,眼瞳裏好似閃爍著淩厲的劍鋒,這種眼神……她已經十幾年沒有露出過了。

何舞泣原本以為眼前女子不過是個正常的鄉下婦人,沒想到竟是個剛烈女子,隻得苦笑道:“好姐姐,我若是真能告訴你,又有何隱瞞的必要?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是被柳家重金請來為婚宴添彩。”

“那你身上的箭傷又是怎麽回事?”

何舞泣遲疑片刻,她雖能胡亂搪塞,不過想來……也蒙混不過去吧?

“隻因半道上意見了前去討逆的官家,又因接送我的都是柳家自己的血衛,所以這才被襲擊,死裏逃生撿回了一條命。”

此言一出,蕭乞兒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問道:“不對啊!柳氏可是分國四功臣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怎麽會反叛忤逆朝廷?”

不光是蕭乞兒疑惑,就連被襲擊的何舞泣都不敢相信這句話。如今皇上病入膏肓,這天下幾乎都被掌控在竹家手中,難不成是他動了手腳?說起來在長安時何舞泣曾聽說過一些傳聞,雖不知其真假,但她還是覺得有必要告知蕭乞兒。

“聽聞柳大將軍西征剛出玉門關,便被狄人打得落花流水,怯戰不說……竟率兵強攻玉門關。”

這話不禁讓蕭乞兒倒吸一口涼氣,若此事當真,那柳氏確實有了反叛的行徑。可幾十年來柳家從未做過什麽惡事兒,就連極少歸家的柳大將軍,歸來時也善待鄉鄰,說他們謀反……蕭乞兒是不信的。

何舞泣見她眉頭緊鎖,便知自己似乎說多了話,連忙道:“不過這些都是他們的事兒與我等百姓無關,姐姐不必多慮。”

蕭乞兒確實明白這個道理,隻是蕭二十如今押著貨物正往秦陽趕,若是出了意外,這可讓她孤兒寡母怎麽過後以後的日子……

“姑娘你是在何處遇見的討逆官軍?”

“此去向北五十裏,大約在兩界山附近。”

聽聞此話,蕭乞兒眉頭生汗,若按照蕭二十平日裏的腳程來算,他八成會遇見去抓柳家人的官軍。若蕭二十隻是個獵戶倒也罷了,偏偏從前他也在柳家的血衛營當過兵,甚至成了大帥旗下的偏將。也正是那個時候,他救了自北方前往南方避難,途中遭遇山賊的自己。

那時的他長槍白馬英姿颯爽,隻一眼便讓蕭乞兒傾心。

按照蕭二十的脾氣,定會覺得柳氏蒙冤,他性子粗獷重情重義,難保不會做出什麽傻事兒。一想到這兒,蕭乞兒便有些坐不住了,立馬走進裏屋,收拾了幾件衣裳和幹糧,思索片刻,又將牆上掛著的長劍背上走出門來。

蕭乞兒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慌忙轉身抓住何舞泣的手,神情緊張道:“若是狗兒回來,你就告訴他,我去尋他爹爹。若是……若是我回不來,狗兒就拜托姑娘你了。”

突如其來的信任讓何舞泣有些手足無措,忙抽出被蕭乞兒抓住的手,麵露難色道:“姐姐這般信任我,當真好麽?”

蕭乞兒一邊收拾行裝,一邊將屋裏的東西給打理好,跨出門前答複道:“我這輩子沒看走眼過,何姑娘……你是好人。”

話罷,蕭乞兒房門一關,跨上馬廄裏的馬駒,策馬奔出院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