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刁蠻小兒幸回魂

蕭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如今的他就連睜眼的力氣都不曾留下。隻依稀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他腰間攛掇,八成是那等急了的黑鴉,不等他斷氣兒便慌忙撲了上來。一想到那沒臉皮的家夥,蕭牆便在地上躺不住了,縱使眼睛睜不開,卻也抬起了手臂一把抓去。

這下可把那個準備將他腰間玉佩摘下的小賊給嚇了個正著。

“天爺,這小子沒死啊!”

那小子穿著一身破襖袍,也不知道是從什麽人身上給拔下來的,下擺拖在地上一看不像是他的東西。邋遢髒兮兮的模樣比起流民,倒更像是個小乞丐。他被蕭牆抓住了腳踝自然慌了神。

“大哥你行行好!快些去死吧!這玩意兒你留著也沒用,給我罷!”說完,那小子便一把攥住蕭牆的手臂,然後將其掀開。

後者原本就隻剩下了最後這一口氣兒,被他這麽一掀早已無法動彈。那人一把揪下他腰間的玉佩便準備跑開,可剛走出去幾步,望了一眼這路邊倒下的無數饑民,歎了口氣,隨即轉身將蕭牆背上。

“別死啊,你死了可就不管我的事兒的。”

半夢半醒中,蕭牆隻覺得自己伏在一個瘦弱之人的背後,殘留著的體溫讓他知道自己還有那麽最後一絲命給吊著,沒去閻王那兒報到。

翌日清晨,蕭牆再睜眼之時,已經處在一間破茅屋之中。那屋子中間生著一團火,篝火旁有些用樹枝喘串著的芋頭,如今的他已顧不得許多,立馬撲了過去,也不顧那芋頭半生不熟,隻將其胡亂塞進了嘴裏。

恰在這時,那茅屋的木門被人打開。門口站這個髒兮兮的小乞丐,手裏拿著個缺口陶碗,一根不知道哪兒撿來的打狗棍。蕭牆見他的模樣,像極了荒年時,那些前來蕭家寨求口飯吃的饑民。

“醒了?你小子真是命大,我還以為你得死在這屋子裏。”那人放下碗,將裏麵的窩頭拿出來遞給蕭牆。

後者正準備伸手去拿,忽而又想到了什麽事情,隨即道:“有芋頭便好,這東西你自己留著吃罷。”

說這話的時候,蕭牆腦海裏想到的便是那吹糖人的小販離去的背影,就連自己手中的烤芋頭都變得難以下咽。自他逃出蕭家寨以來,身邊倒下的饑民數不勝數,他能做的除了讓自己活著外,並未向那些人施舍一粒糧食。

“你叫啥名兒啊?從哪兒來的哩?”那小乞丐坐在他身邊,接過他換回來的餿窩頭塞進了嘴裏。

“秦陽。”蕭牆一邊吃一邊回答。

“秦陽……那地兒我沒去過,長啥樣啊?”小乞丐隨口問道。

聽聞此話,若是按照蕭牆的脾氣,隻怕會說上一句,“關你屁事。”

可這幾日他見過了人世冷暖,知道自己曾經是個什麽渾東西,所以他便下定決心要重新做人。

“不是什麽好地方,小鎮子罷了。”蕭牆道。

小乞丐從他眼裏看到了些許不安與哀愁,畢竟他漂泊多年,知道這樣的人心裏八成有什麽難言之隱。

“罷了罷了,反正你說了我也不曉得。今兒遇見我們也算是有緣,我叫巴豆,秦川人,你呢?”小乞丐覺得這餿窩頭味兒確實有些不對勁,吃了幾口便將它用木棍串著,架在火上炙烤。

“蕭狗兒,秦陽人。”蕭牆答道。

此言一出,巴豆撓了撓腦袋,疑惑道:“不對吧……殷朝可沒有蕭姓,隻聽聞這姓氏唯在朔方有過。”

“先祖便是朔方人,自北方遷徙而來。”

蕭牆這輩子就沒有這麽耐著性子,和別人說這麽多廢話,看來那一幕對他的性格確實有了不小的影響。

巴豆見他確實沒什麽說話的欲望,便將那張聒噪的嘴給閉住了,他又不是個討嫌的人,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多謝你的救命之恩。”蕭牆左思右想,他還是將這話給說出了口。這輩子,這應該是他說的第一個謝字。

“不用謝,人在江湖見不平,出手相助罷了。再則……原本我也沒打算救你啊。”

說到這兒時,巴豆難為情的低下了頭,若是他曉得蕭牆還活著,絕對不會打他那腰間係著美玉的主意。

說到這兒,巴豆又從自己的懷裏掏出那塊白玉佩遞給蕭牆,好奇道:“這可是塊寶玉,公子可是世家出身?”

蕭牆將這玉接過,腦海裏想到的隻有何舞泣的身影,以及那聽到的最後一句。

“跑……一直跑!別回頭!”

蕭牆苦笑三分,“抱歉,如今我實在不想談論這些事情,請見諒。”

一聽這話,巴豆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尷尬憨厚的笑了笑,便將自己的臉給別過去了。

蕭牆還有些虛弱所以便一直在茅屋中呆著,在得知巴豆的目的地也是長安城後他便與其相約同行。晌午過後天空逐漸放晴,這幾日的陰雨總算換來了片刻暖陽。眼瞧著行將入冬,若是不趕著去長安,穿著單衣的蕭牆隻怕熬不過第一場雪。

巴豆得知蕭牆比自己大上半歲,索性就讓他喚自己小巴,自己喚他狗兒哥,聽起來也親切些。聽他喊到自己的時候,蕭牆想到的確實住在自己隔壁那個小跟班石頭,也不知道如今他怎麽樣了……

“小巴,此處是什麽地方?離長安還有多遠?”蕭牆問到坐在屋外磨著手中竹刀的巴豆。

“此處已經是陳梁地界了,若是我們走得快,再有個二十來天便能看到長安的城牆。”

這條路他走了不曉得多少次了,畢竟陳梁相對富裕,他在這兒要飯乞討倒也不至於餓死。隻可惜今年大旱,關中多數地方都受了災,所以他也隻能去長安碰碰運氣。

陳梁離秦陽不遠,從前蕭牆跟著自己的父親也來過幾次,但並不熟絡,隻知道從此往西便正是進入了直隸地區。再往前……隻怕他得隱瞞自己的名諱,畢竟如今柳家被滅,追隨他們的蕭家自然也就成了眾矢之的,他這條命可不能隨便交出去,否則……如何對得起放他逃走的何舞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