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是非對錯何人說

翌日拂曉,這漫長的夜被那束山巔傾撒而來的朝陽終結,如今已被大火焚為廢墟的蕭家寨外,仲叔正帶著親隨巡視他們抓住的“戰利品”們。

環視了一周,發現這蕭家寨中除了那些沒來得急逃脫的村民外,剩下的活口基本上都在這兒。這裏麵尚有不少熟麵孔,他騎馬每行一處,這些蕭氏族人嘴裏便止不住的往外冒髒話。

他問隨行將官,“你們抓到的老頭子現在何處?”

將官抱拳道:“回將軍,如今已被押送至大帳中聽候發落。”

記得那年他的父親剛到蕭家寨,卻因偷盜罪被那老東西送給了柳氏處置。那年大雪漫天,積雪壓塌了本就不牢固的屋瓦,他與母親相擁取暖,甚至分不到半塊柴火,隻因蕭氏祖訓在先,不憐罪人。

那年最後的一個冬天,將他抱在懷裏的那個女人沒了溫度。

他母親死的時候,連眼皮都因凍僵而合不上。那個固執的老頭子隻知道一味討好柳家,卻不知他的父親偷的僅是幾塊柴火,隻為妻兒求得一夜之暖。僅是如此,便被他扭送至柳家活活打死。

這恨,這怨,讓他多少個夜晚輾轉反側。如今雖然身邊的佳人無數,可他卻覺得自己身邊睡著的,依舊是那位冰冷刺骨的婦人。她的眼睛望著自己的臉,整整一夜。

待他醒來時,自己手中已多了柄染血的劍,以及身邊那血泊中躺著的女人,麵目猙獰。

這些年他是怎麽過來的,沒人清楚也沒人在乎。

他隻記得自己埋葬母親那天,蕭家寨沒有一人出門相送。自那以後,他便棄了蕭姓,流浪江湖。隻可惜老天爺給他開了個玩笑,偏偏在他最為窮困潦倒之時,是蕭二十發現了他,這才讓他從閻王爺手裏討回了一條命來。

他不是恩將仇報的人。

是蕭二十自己找死,怨不得他。

掀開大帳的幕布,便瞥見一位老邁駝背的長者被士兵們押著跪在地上。仲叔揮手讓眾人退下,留他一人蹲在那老頭麵前。

此人臉上雖有血跡,但卻並沒有什麽外傷,看來那幫士兵心裏還是把他的話當回事兒了。蕭家寨別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唯獨這個糟老頭子,他得親自處置。

老頭氣息微弱但意識清醒,瞥見是他便垂下頭去不再看他。看到他這副模樣,仲叔嘴角微揚冷冷一笑,然後抓住了他的發髻,愣是將他的頭給拎了起來。

“老頭,你這輩子就是不願說句軟話,怎麽樣?我殺了你的族人,也滅了你溜須拍馬示好的柳家,現在你滿意了?”

仲叔那笑讓人後背發涼,眸子裏閃爍著刀光,這些年他之所以忍氣吞聲搏得如今的地位,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將這幫冷血的畜生手刃以報父仇。

被抓著頭發的老族長隻能看著他,喘著粗氣,話語裏有了幾分無奈:“當初若非你父親有錯在先,老夫也不至於——”

“有錯?”

聽到這話仲叔笑了,立馬鬆開抓住他發髻的手,反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老族長的臉上。這一巴掌扇得可不輕,直接讓他一口鮮血啐出癱倒在了地上。

“一條人命,就隻值那麽幾塊破柴火?”

說到這兒,仲叔的臉變得猙獰起來,一把揪住老族長的衣衫直接將他給拽了起來,質問道:“老東西我早就想問你,你到底是姓蕭……還是姓柳?柳家人的狗,你當著就那麽舒服?”

如今老族長的眼睛已被血水給黏住睜不開,隻用微弱的聲音道:“你若是處在我的位置……想必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他這話倒提醒了仲叔,便一把將其推倒在地,眼神空洞道:“是了……我確實該讓做和你同樣的事情。”

“來人呐!”

帳外進來了兩位士兵抱拳,“在!”

“將蕭家人……盡數活埋,一個不留!”

“這……”士兵們相識為難,畢竟他們明白蕭家人是反賊,但這裏麵還有許多婦孺兒童,如此處置確實太過殘忍。

見他們不應,仲叔瞪了一眼,嗬斥道:“速去!”

“是……”

待士兵們退出帳去,仲叔從那案桌上拿起了一柄匕首,將其拔出鞘來。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癱倒在地奄奄一息的老族長,冷冷道:“你知道嗎?我這些年可殺了不少人。但凡是在大殷姓蕭的,我早已殺得一幹二淨。血衛營?裏麵的蕭家班被我剝皮抽筋煮肉喂狗,現在全天下……怕是隻有你一個老不死的姓蕭還活著。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麽處置你,嗯?”

說到這兒,他再次蹲了下來,拿著明晃晃的匕首,用人尖兒在老族長的臉上剜著,順著他的顴骨向下剜去。整個過程,老族長咬著牙,縱使臉上血肉模糊,也未曾發出一點聲響。

“嗬!老東西骨頭挺硬的啊?行!”仲叔一把將匕首扔開,招呼了士兵進來。

“你不是骨頭硬嗎?我倒要親眼看看,你這骨頭喂狗,它能不能咬斷!”

“將這老東西拖下去,剝骨!”

就在士兵準備將他給拖出去的時候,老族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了句:“蕭仲叔!你這……有辱先人的畜生,不得好死!”

話音漸遠,仲叔臉上麵無表情,隻背過身去將那書案下的靈位拿了出來,用手撫摸著這木頭的紋路,看著上麵那“慈母蕭茗之靈位”的幾個字,呢喃道。

“娘……叔兒替你報仇了,那幫冷血的畜生都被我殺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話罷,仲叔這才發現自己臉上竟劃過一絲淚水滴落在了地上。

他用手背拂去這沒有溫度的液滴,轉身將靈位扔進大帳之中的火盆裏。看著那逐漸包裹靈位的火苗,他的眼裏第一次沒了陰鷙。也許正如那老頭子所說,自己日後會不得好死。

可於他而言,報了仇,去見父母又有什麽不好之處?

這些地位他已得到了,大仇也得以報償,如今的他活著究竟是為什麽,他已經不清楚了。

走出大帳,看見那還依稀冒著幾率黑煙的寨子廢墟,麵無表情。

望著那消散的黑煙,仲叔呢喃道:“若是當初你們願意網開一麵,也不必……走到如今這一步。”

這話說給蕭家,也說給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