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遇凶徒後事茫

撩開車簾一看,靈淵果然看見大路中間站了一名道人。

隻見那道人,一身道袍穿得嚴謹,一頭烏發束得森然,頭顱堅定,身軀筆直,身量高大,上長下短,端的仙風道骨模樣。然而看那道士臉龐,又是叫靈淵差點驚呼出聲,卻是那道士眼耳鼻盡皆尋常,唯獨一張嘴大得很不像樣,卻是他嘴皮單薄,外凸緊繃,嘴角寬廣,幾乎要咧到耳根,不似常人。

那道人一張嘴出奇,靈淵自然忍不住朝他口唇看去。就見他薄唇之後,一口牙齒著實不凡,卻是那牙個個晶瑩剔透,碩大無比,如玉晶瑩,較冰剔透,比之“明眸皓齒,嗬氣如蘭”的大家閨秀,都要漂亮幾分。若是單看牙齒,這道士可謂是天下第一的人物;然而因為這一口牙齒,也令得他相貌異於常人,看上去十分古怪。

當時的人清潔口腔,不過是靠著清水涮和舌頭舔;有錢人家能夠咀嚼楊枝,漱洗甘露,便已經是十分難得。需知人這一口牙齒,從生到死總共隻有三次生長的機緣,每一次情況不同,又受到使用習慣的影響;故而絕大部分人嘴裏,一口牙齒雖不說是醜陋,也多少有些瑕疵,斷不能與這道士的無暇美牙相提並論,誰人見了都是要自慚形穢的。

即使是靈淵和玉書這等皮相過人,俊美非常,幾乎要成藍顏禍水的人物,單單與這道士比較牙齒俊秀,也是不能;然而這一口好牙,若是長在靈淵嘴裏,卻簡直就能叫他自我了斷。原是這牙雖美,但個頭實在太大,別說是人,就是那牛馬長臉,隻怕也是無法駕馭的。

然而看那道士,顯然是為自己口中的兩排皓齒自豪非常。其原本已經嘴唇單薄而不能裹住牙齒,動靜間卻還要刻意呲出大牙來供人賞玩。那兩排潔白晶瑩的偌大牙齒,簡直就像是一麵麵微縮的光潔銅鏡一般,若是在驕陽之下,說不得反射光華而奪人二目,著實不同尋常,又是令人忍不住發笑。

薑映明見來人這般古怪,不敢怠慢,自下了馬車,令馬車停在一旁,隨即鼓起真氣,朗聲道:“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為何要在這大路之中作梗?”

那怪道士聞聲則笑,桀桀怪笑:“薑映明!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你我原沒有往來,我不需與你道蔓兒;道爺今天前來,是為了——他!”

說著話,這道士伸手一指,直直指向馬車中探頭探腦觀瞧的靈淵,又是怪笑道:“你留下他,咱倆便進水不犯河水;你若執意要帶他走,卻要問問道爺高興不高興!”

這道士的笑聲和語調都是十分奇怪,原不是他故意做出這等姿態,而是他牙齒太大,喉頭出來的氣息被牙齒一擋,就有“呼哧呼哧”的聲音摻雜,自與常人不同。

薑映明轉頭看了一眼靈淵,溫言道:“這孩子與我有舊,因我不察,已經叫他吃了這些年的苦頭。尊駕既然要留住他,倒也不是不能,隻願尊駕今後好生照顧他,供他吃穿,傳他武藝,叫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薑某便也知足。”

“嗬嗬,假仁假義,無恥之尤!這小子何至於此,你薑映明難道不知?要叫道爺供他吃喝,授他武藝,你卻是想瞎了眼!嘿嘿……你為甚要帶走他,你知我知;道爺為甚要留下他,便也與你一般!”

薑映明心中一震,著實仔細地打量了這道士,隨即歎氣:“我本以為尊駕就是這孩子的守業恩師,如此聽來卻是不然。既然尊駕不願叫這孩子平安順遂,目的自然與我不同。罷了,我看尊駕堅定,自是動搖不得,既然你我道不同,心念不一,便手下見個真章吧!”

說著話,薑映明驟然朝著馬車伸手。靈淵以為他要叫自己助陣,正要開口,便見玉書連忙捧出先前薑映明上馬車時解下的寶劍,卻不上前,隻高高舉著。隨即,就見薑映明五指齊張,掌心朝向寶劍,手腕微旋,緩緩轉動,那寶劍就像是被一隻無形之手握住一般,低吟不已,激射而出,隔空飛向薑映明手中,被他穩穩握住。

靈淵見此情景,大驚失色,雙手後撐,忍不住挪動,口中驚呼道:“法術!劍仙!”玉書卻是微微一笑,扶住靈淵肩頭,低聲安撫。

那道士見了薑映明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也是一愣,隨即緩緩鼓掌,掌聲低沉:“好、好、好!薑映明,你不愧是正道高人,受得皇封敕誥的!十幾年過去,你這內功是愈發深厚,已臻化境,隔空攝物,隻作等閑!今日我隻怕敵不過你,卻也不能退縮!來罷!”

一聲暴喝之後,那道士便右手一甩,原本藏在袖中的拂塵頃刻間緊握在手中。曉得薑映明乃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輩,自不會對自己這等後生晚輩先出手,這道士倒也不客氣,腳下力道運轉,身子便是朝前欺去。薑映明見道士踏足之處,土地都是陷下兩寸深的腳印,便曉得此人功力深厚,不是尋常鼠輩,暗自留神,手握寶劍,身上卻是氣息流轉,頃刻間便肌肉鼓起,撐得一身衣褲飽脹不已,整個人從之前的儒雅之態,瞬間成了狗熊一般的壯碩漢子。

靈淵自己就是修煉武功的,曉得這武道修行,歸根到底還是要落在一身血肉之上。舉凡是武道有成的人物,大抵都是肌肉發達而身子粗壯的。不說靈淵自己就是一身的腱子肉,就是之前他看見玉書脫下外衣的時候,其內裏也都是一副精壯模樣,絕非是纖瘦單薄的身子,而是比一般苦力都要強健的骨肉。卻見此刻的薑映明,與之前的儒雅形象大不相同,周身肌肉暴漲,手臂簡直要比常人小腿還粗,顯然是功力非凡,不同尋常。

薑映明周身肌肉隆起,靈活之處卻是愈發驚人。那道士一拂塵朝著他猛劈而來,他便也伸手揮劍,劍尖在胸前劃了個半圓,看似簡簡單單,招式間卻是剛好擋住了道士拂塵的來路,守得周身圓融。原是到了他這等境界,已經窺見返璞歸真的意境,出手時並無花哨招式,每一分力氣,每一絲變化都是藏巧於拙,大巧不工的。

那道士宛若驚鴻遊龍一般,朝著薑映明撲來,見他揮劍倒也不加躲避,隻是膝蓋一彎,手腕一挑,身子自然躲過薑映明劃在胸口的劍鋒。拂塵的柔須則是暗勁連連,一波三折,借著上挑之力,瞬間便纏住了薑映明橫立的寶劍。練武道士的拂塵,便於一般的拂塵不同,本是兵器,其中摻雜有女人長發和猛獸纖毛,並不是散亂無章,而是編成幾股,最為堅韌,能禦刀劍,能擋水火,縱是削鐵如泥的神兵,被其纏住,一時三刻也是不得脫逃。

而這道士一手禦拂塵纏住薑映明的寶劍,另一隻手也不閑著,直直橫在麵前,掌心朝外,五指並攏,內勁湧動,欺近薑映明之時猛地拍出,直取薑映明腰眼大穴而去。這一掌中,隱有分金裂石之力,掌風“呼呼”不休,一旦被其拍中,別說是血肉之軀,就是一尊石像,隻怕都要攔腰斷開,最是剛猛。

薑映明卻是依舊站定不動,也不躲,也不裳,持劍的右手驟然又粗壯幾分,筆直的腰杆更有勁力糾纏,一時生受那道士一掌,紋絲不動,神態怡然;手持的寶劍卻是龍吟不止,震顫不休,以細微震動之力,絲絲縷縷將道士的拂塵切割甩脫,掙脫自由。

那道士隻覺得一掌拍下,宛若拍中生鐵一般,反震之力滾滾如潮,手掌震痛,手腕“咯嗒”一聲便是脫垂;又感到手中拂塵不再受力,抬眼就隻見一片白茫。原是薑映明以內勁催動寶劍,掙斷了拂塵的束縛,也將這一柄拂塵毀去,令其須發飄舞。

“好神功!”道士暴喝一聲,全然不顧武道高手運功時不能開口破氣的忌諱,一聲暴喝發出,激**得那漫天的白毛如尖針一般朝薑映明撲去。其本人則是堪堪站直了身子,甩了拂塵不要,雙手自然下垂,隨即就是一陣炒豆爆裂之聲響起。便見這道士胸膛以上的骨骼,盡數卸力拆散,隻靠肌肉支撐,使得其上半身直如無骨一般;又是他咧嘴呲牙,借助腰間甩動之力,張口朝著薑映明的脖頸咬去。

薑映明見狀駭然,暗道縮骨功原是尋常法,像是靈淵這等下九流裏的“榮”門,稍有些功夫的,都會鬆懈手掌骨骼的法子,以便被人抓現行的時候脫身,原不稀奇。然而雙手乃是人身上最靈活的所在,骨骼大多細小而分散,苦練之下擠壓縮骨倒也不難;這道士能夠將胸腹之上的骨骼盡皆所得沒有一般,無視臂骨、肋骨之類的大條骨骼,更能護住肋骨之內的髒腑不受擠壓影響,運功如意,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就是薑映明也不曾見識過這等手段。

那道士縮軟了上半身的骨頭,其腰杆之上的部分就像是一條滑動的巨蟒一般,隨心靈動,甩動不休,卻是要比一般人的手臂都要遂心許多,整個人扭動著,以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做到的姿勢,朝薑映明的脖頸咬去。

隻聽得“嗆啷啷”一聲脆響,薑映明急忙間擋在脖頸前的金剛寶劍便是斷成兩節,劍尖落地,劍柄在他手中,中間缺失一段,則是被那道士咬在口中,大肆咀嚼,吱呀亂響,令人牙酸。

薑映明這一柄寶劍,雖不是什麽上古神器,卻也是百煉精鋼打造,能工巧匠鑄成,斬鐵直如斬泥,殺人就像殺雞的利器,本身堅韌非常,縱是以千鈞之力揮動鐵錘也難以打斷。卻不知那道士牙口到底有多大造化,竟是將其一口咬斷不算,猶自咀嚼精鋼不休。這一門手段,幾乎已經不是人類血肉之軀所能實現,就是西南蜀地的“黑白食鐵獸”,隻怕也很難做到這般。